<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走的那天天阴沉着,老天也似乎不愿意我离开奋斗了多年的连队,可我不得不离开呀,因为我的家在上海,那儿有我的父母兄弟姐妹。八年了,别提他了!刚到连队,从上无片瓦 下无寸地的荒山野岭,经过我们五十多位上海男女知青和十来位当地老乡们,共同流血流汗艰苦奋斗,好不容易建设起来的连队能没有感情吗?今日一别不知猴年马月,还能不能再来看望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近几年来连队的青年招工的招工上学的上学,还有嫁人和自找出路的,陆陆续续地走了大半,我是上学无门招工无望,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哪能甘心一辈子留在连队,继续着脸着黄土背朝天的农耕生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父母得知情况后,在离上海不远的常州老家送礼托关系,让我转回家乡务农,这样自少离上海近了,物质也丰富。我不知道回老家又会是怎样的一个人生,我不敢想,因为南方务农更为辛苦……还是听天由命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由于我带着两只沉重的木箱,连长派了辆马车送我一程。乡亲们也舍不得我离开,毕竟同甘共苦了这么多年,拉着我的手说着道别的话,搞得我热泪盈眶有些哽咽。走了好远,还看见乡亲们频频挥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马车在坑坑洼洼的林间小道上穿行着,陪我同行的还有同为知青的小王,带着两只沉重的木箱没人帮忙是走不了的。到了奋斗公路上路就好走多了,马儿轻快的踏着碎步一路小跑,半个来小时就来到了县公路道口,车老板吁了一声马车停住了,也只能送到这儿了,因为百十斤重的木箱肯定上不了大客车,只能拦截过往的卡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两只旧木箱子里装有我全部的家当,有几身破旧衣服,一床旧棉被和脸盆蚊帐,虽说都是使用多年了,却也舍不得送人,到老家还得用呢。里面有更重要的物品,那可是上海紧俏商品,如绵白糖豆油黄豆,还有乡亲们送的木耳蘑菇金针菜,除了这些,旧木箱外面还用一层厚厚的木板包裹着,因为上海根本买不到一块木板,木板可以用来做家具,我会木工手艺,能派上用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看着这两只又重又大的木箱,我还真发了愁,不知有哪位好心的司机肯帮我一把啊。路过的卡车也不算少,司机看到那两只大木箱,根本不愿意停下帮我,摇了摇手呼啸而过。唉,这些人怎么一点也没有雷峰助人为乐精神,要是我是女的肯定停,这我懂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转眼到了中午,肚子也唱起了空城计。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除了满山的树木杂草,连个野果都找不到。幸亏临走时冯大娘塞给我10个鸡蛋,正好用来祭祭五脏庙。三下五除二,一会儿就进了我俩的肚里。吃得匆忙,我差点被干乎乎的蛋黄噎死,我怎么没想到带点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虽说此时只是九月中旬,天气却很凉了,晚上还有霜冻。满山遍野的树叶都变黄了,有的变红,层林尽染煞是好看。如此美丽景色我哪有心思去欣赏,只想着如何能拦下一辆车,尽快离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荒山野岭。天公不作美阴沉沉天竟然飘起了丝丝小雨,身冷心更凉,情不自禁打起了哆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 小王,”我看了看天空忧心仲仲的说,“今天看起来凶多吉少,不知道还能不能拦下个车,要是拦不到那就完了,在这儿过夜不冻死也要喂狼!”小王咧嘴一笑说:“别自己触自己的霉头,吉人自有天相,我保证在一小时内就有救了。”“吹吧。”我踢了一下箱子说,“这玩意也太吓人了,谁肯停下呀?我真笨,应该叫马车拉到辰清,走不了至少还能住上一夜。”当然后悔话说了也白说,事巳如此只能等天降奇迹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很快一个多小时过去天上并没有降下奇迹,我俩还在路上不停地招手拦车。虽然下着牛毛细雨,时间一长衣服竟然湿了。小王苦着脸道:“小查,看来今天我的预言不灵了,老天爷真的想留你啊。”“那怎么办?”我不免焦急了。“不如这样,”小王浪迹江湖多年,鬼点子比我多了去了。他说,“我看不如先把箱子藏在树林里,到辰清住一晚,明天再来。要这样等下去没吃没喝,衣服又湿透会生病的,你说呢?”这话有理!反正到辰清也就走上半小时就到了,我同意了他的建议。</span></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 20px;">说干就干,我俩用力抬起一只木箱往林间走去,放在一处灌木丛里,外面不仔细看没人能发现。放好刚朝外走了几步,突然发现有一辆卡车停了下来,跳下一个人来,看着我俩。哇,救星来啦!肯定是司机想学一下雷锋助人为乐的精神,想帮我一把。高兴之际我俩快步向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你俩在干啥哪?”司机一只脚踩在木箱上冷冷的看着我俩,听这口气像是在怀疑我俩干坏事。小王先开口了:“噢师傅,我朋友要回上海,这两只箱子客车又拉不了,想拦辆卡车到龙镇火车站。谁知拦了半天也没有拦下个车,这天又下起雨来,就想把箱子先藏起来,到辰清住一晚,明天再想办法。”小王边说边掏出一包烟,抽一支递给司机,“师傅,帮个忙吧。”“对啊师傅,”我连忙接口,“我们上午就到这儿了, 肚子又饿天又下雨,实在没办法求求您帮下忙,把箱子拉到龙镇火车站。”说着我竟然哽咽了,也许是我哽咽声和急切的语调打动了司机,司机说:“哦,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俩是偷了东西想往树林里藏起来,误会了。这样吧,我把箱子给你们带到龙镇,放在中转站道边。大概再过半小时有一辆班车来,你们就坐班车到龙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说话听声啰鼓听音,司机这活的意思是只带箱子不带人。这怎么行啊,我俩又不认识你。万一找不到箱子又找不到你,那怎么是好。我急了,忙说:“师傅,这车里坐不下我们可以坐在车厢里呀,反正天又不太冷,没事的。”“那不行,”司机一口拒绝,“你们不知道吧,这有规定,人货是不能混装的,要是被查到我吃不了兜着走。赶快装吧,不愿意那我就走啦。”我真有点傻了,不知如何是好。小王见状一把拉着我就走,边说:“小查别着急,我们先把箱子装上去。等他开车时爬上车不就完啦。”对呀,还是小王脑子活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箱子可沉了,得有百十来斤重。两个人费劲地把木箱推举上头顶,才能顺利地从栏板上翻进车厢内。好不容易把两只箱子装上了车,等车刚开动时,我俩手脚麻利地爬上去。谁知司机早已从反光镜看见我俩的一举一动,一下刹住了车跳了下来,凶巴巴地喊道:“干嘛干嘛,听不明白我的话是吗?下来下来,要这样箱子也不给你们拉了。”一看司机急了,知道再商量也无济于事。小王站起来拉了拉我说:“下去吧,别让他发火,否则箱子不拉更完蛋。”此时我已是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才好,跟着小王机械地跳下了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直勾勾的看着卡车屁股冒出一股浓烟绝尘而去,我像只呆鹅一动也不动。小王看着我一脸蒙圈,拍了下我说:“放心吧箱子不会丢,我知道那卡车是县物质局的逃不了。这儿的司机心眼都不坏,不会拿你的东西,现在只有再拦个车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司机果然没有骗我们,不到半小时真的来了一辆大客车,人不多很顺利地上了车。一路上我心里暗暗叫道:快开快开,追上那辆卡车。嗨我也太天真了,这客车沿途都有上下客,哪里还追得上卡车,我失望透了,只能暗暗祈祷箱子平安无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一个多小时后到了龙镇, 下了客车我俩赶紧朝孙吴县物质中转站跑去,快接近中转站,我一眼就看见了路边有物件,跑近一看,哈,真是我的两只木箱。这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好人啊,心底善良的东北汉子,谢谢你了。中转站离火车站还有一段距离,我看了看手表,已经五点半了。快一点还来得及托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问中转站工作人员借了一辆小推车,俩人紧推慢赶跑向火车站,来到行李托运处一看工作人员正关门下班。我心急如焚请求工作人员帮个忙受理一下,可这家伙很冷漠,丢下一句没看见营业时间吗?明天办。就完昂着头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哦天哪,都是东北人咋就不一样。那咋办?我看着这沉重的箱子,上旅馆不可能带着它走吧。无奈中我只能再冒险一下了,就放在这儿,不见得有人偷吧。想想也不可能啊,箱子已被木板钉死很难撬开,拉走那么重的箱子更不可能了。退一万步,就算被偷那又不会死人,能离开黑龙江就万幸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天色渐黑,得去找个旅店住下,忙活了一天也够累了。小王说他在龙镇有认识人,是龙镇农场某分场的知青,可以去他那儿借宿一夜,这样就可以省下不少钱。小王这话我当然信,有次一同回上海,在大连轮船遇大风停运,那么多行李无处安放,小王说他在大连认识人,把我们几个的行李存放在他朋友那儿两天。嗨,这家伙能说会道,到哪儿都能结识朋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朋友住处并不太远,走了不到半小时便到了。此人也姓王,正是小王本家。小王管叫他大王,很有意思。听小王说,这大王在这一带很有名,为朋友能两肋插刀,呼风唤雨名震地方。我见到此人走路风风火火,举手投足坚定有力,确有大王的风范。大王人很热情,一口答应,并准备了二床被褥。闲聊中得知我正要回上海,在托运处碰到了一点麻烦,他一拍胸脯说:“嗨小事一桩,这托运事包在我身上。明天我早上8:00正好到车站干活,我开拖拉机送你们去。这样吧,为了节省时间,你现在就可以把托运单填好,明天就可以省下不少时间,说不定还能赶上8:45开的车。”看着大王拉开抽屉,拿出一本托运单。哇,他居然有车站行李托运单子!我暗暗叨咕着,看来这大王真是神通广大还热情助人。看着大王背影我肃然起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大王让我填写时,告诉一定不要把豆油白糖国家控制的物品填上,那是不可以托运的,改成面粉,土豆什么的就没事。我说托运处要开箱检查不就露馅啦。他说有他在没事的。哦幸好碰上他,要不然明天填写时如实写上,那后果不堪设想啊!我暗暗庆幸自已在危难之际,总能遇上贵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晚上就在大王宿舍大炕上挤了一夜,这一夜我根本没有睡上一个安稳觉,有心事呗,有兴奋又有担心,兴奋的是我终于要离开黑龙江了,担心的是车站上的箱子会不会被人撬开。后来也想开了,想它干嘛,顺其自然偷就偷了呗,我就这点东西,缺少了又不是活不下去。正当我好睡的时候却被小王叫醒了,一看手表已是早上七点多了。也顾不上洗刷就跟着大王去了食堂吃早餐,然后他去给手扶拖拉机加油加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当发动时却怎么也发动不了,肯定是发动机出了故障。天哪,我怎么走一步都要遇上不顺,幸亏我也是开拖拉机的懂得维修,于是便跟大王一起检修。很快原因就找到了,是喷油嘴焦炭太多咬死了,得换一个新的。火花塞也不行,打火很弱也得换。大王匆忙去找仓库保管员换领新的。等再次发动起来已经快八点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心急火燎的赶到托运处,看到箱子还在心放下了一半。大王要我先到托运窗口办理手续,他俩去搬箱子到了仓库里去过磅。我拿着填写好的单子来到窗口,却巳有二三个人在等待,办一个人得十来分钟,轮到我黄花菜都凉了。心急之下也顾不得先来后到了,我倒挤到窗前对这几个人说:“对不起,能让我先办一下吗?我得赶火车。”“不行”,有一个人很干脆,“谁都有事,到后面排队去。”我这个人好面子不会求人,一时我傻站着,不知道该如何才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大小王俩人抬好箱子回来,见我呆在一旁向我怎么啦,我说还没轮到我。小王一把拿过单子直接递进窗口,“小张,先给我办一下,我这位兄弟着急赶火车。”那人抬头看是大王,二话不说就把单子接了,显然他俩的关系不一般。后面几个人不知怎么一个也没有吭声,也许他们知道得罪办事员会有麻烦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不出几分钟,单子就回到了我手中,要我去过磅,然后来付钱。这时离发车的时间还有5分钟,那能赶上吗?我心急火燎地去仓库称重,谁知过磅员不知去哪儿了,大王四处喊这人的名字,还真回话了,“喊什么喊,我在拉屎呢。等一会儿就好。”这时车站的喇叭响了:“旅客们注意了,列车还有2分钟就要发车,请要上车的旅客赶紧上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必须得上车,否则又是等一天啊。情急之下我什么也顾不上,拿出钱往小王手里一塞:“小王就拜托你了,我得赶火车。”小王接过钱把我一推说:“那你快走,我会帮你办妥,到时会把取货单寄给你的。”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幸好托运处离停靠列车不远,我匆忙道别,三步并两步像离弦之箭飞快地奔去,当我跳上车门,列车汽笛长鸣一声车轮缓缓启动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挥手向大小王告别,同时也在告别着难以忘怀的黑龙江那片大森林黑土地。再见了奋斗了八年的鸡爪河,再见了我再也不想回来的黑龙江!列车越开越快,龙镇车站越来越模糊,我下意识的擦了擦眼睛,怎么啦,竟然有泪水流出……</span></p> <p class="ql-block"> 查国平于二O二一年七月八日完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