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嬷

方亮辉

<p class="ql-block">  外嬷是潮语对姥姥、外婆的称呼。记写外嬷的想法已有多时,而迟迟未写出来是因为外嬷离世久远,至今已有三十五年了,想写外嬷是因为觉得她对家族、对子孙的影响是深远的。外嬷对于小一些的表弟妹,印象几近模糊,把外嬷的一些点滴记写下来是要让下一代记住一位慈祥的长辈,也算是为了忘却的纪念。</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外嬷遗照</p> <p class="ql-block"> 外嬷在世于我最后有清晰印记是给了我“角三银”(一角三分钱),叫我“透碗粿条去食”(买一碗粿条汤吃)。外嬷去世前,住家已经有些冷清,隔些日子我就会到外嬷家挑潲水回家喂猪。这一天,我挑着潲桶来到外嬷家,门是虚掩的,虚弱的老人一个人躺在靠门侧的床上休息,房间光线有些昏暗,只有二楼半闭的窗子从楼梯处透进亮光。我推门叫了老人,外嬷躺在床上应了一声,到后门外倒潲水后,我担起装了潲水的担子折回,从外嬷的床边经过时略站了一会,少年的我不知那来的心智,想来也是发自内心的,急颤地跟老人说了一句:“外嬷,您要想开些,您要想开些!”我的话不多,但我知道触动了老人,外嬷听了我的话后,有些激动地说:“辉儿,你会聪明,你会聪明!”(懂事之意)。话语后,老人从身上掏出零钱一角三分拿给我,说:“外嬷只块有角三银,你去透一碗粿条去食”(潮语,意思:外婆这里有一毛三分钱,你拿去买一碗粿条汤吃)。当时,不到十五岁的我,对于慈祥的外嬷,更多的是有尊爱的情分,而外嬷忧忧虑虑的心绪,在当时的环境是很难排解的,已经有些知晓世事的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孙儿口中一句宽慰的话语,也许正是老人当时最愿听到的。</p> <p class="ql-block">  外嬷娘家是在潮州桥东笔架山脚下山仔垒的陈家,外嬷在家排行第六,是最小孩子。我曾有一段时间在桥东工作,到这个地方看过,山仔垒是一处位于笔架山脚下西边通往东边山洞前路旁的一处由石垒砌的平房群,房子低矮,巷道拥挤,是早期一处广济桥头平民的居地。听仍在桥东居住的表姨说,外嬷年轻的时候长得很漂亮,同龄姐妹起花名戏称她为“六佰”,有生雅值钱之意,对于生活在民国时期的平民女子来说,六佰块银元当然是不菲的身价。真切感受到外嬷的生雅,更多的还是来自外公,在我记忆中曾多次听到外公说能娶到外嬷这个桥头美人是他一生最引以骄傲的事,赏惜得意之情溢于言表。</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外嬷和姨妈、表妹合影照。</p> <p class="ql-block">  外嬷嫁给外公后的生活于我的感受应该是幸福的,跟着外公过日子,接连的生儿育女,生计是极其艰辛,但外公力做力挣,勤力安家以及对外嬷的爱惜,相对同时代的妇女是幸福的。据母亲回忆,外嬷生育的孩子就她能点到的就有十人,其中三人出生不久就妖折了,七人健康长大成人,我的母亲是大姐,排在母亲下面的是舅舅,接下来的五个孩子都是女孩,最小的姨妈是母亲出嫁后才生育。外嬷生育的孩子这么多,可对每一个孩子又都照样疼爱有加。母亲回忆,有一个妹妹,得了没法医治的病,外公外嬷商量后送到潮州福利院弃养,疼惜不过的外嬷一夜不能安睡,天一亮就哭求外公前去领回,外公执拗不过外嬷,只好步行赶十多公里路程,重到潮州福利院打听情况,得知孩子妖折了的消息后,当天又步行回来告知外嬷,外嬷牵挂的心才慢慢得以收回。外嬷这满满的母爱,传承和影响着我的母亲和姨妈们对她们孩子的慈慈母爱,这一点在现在各家各户幸福的家庭生活中都能真切的感受到。</p><p class="ql-block"> 外公家有兄弟姐妹七人,兄弟姐妹为了生计散居广东、江西、福建和香港等地,生计多不安定,外公成家后也因逃避兵役从潮州城迁徙来店市谋生,生活安定一些时就把外老嬷接在一起生活,外老嬷就定居在外公家直至去世,老细姑(外公的小妹)和外嬷的侄女(老大舅的女儿)一段时间也投寄到外公外嬷家,直至出嫁。一大家人在一起生活,要为生活奔波劳累,又要照顾老人,抚养一大群孩子,窘迫的环境,时常让人透不过气来,这需要持家人有多大的包容心啊!而外嬷对孩子的包容怜惜更如涓涓的清泉滋润在他们日复一日的成长光阴里,母亲曾讲述了这样一件小事,小妹们争闹推诿不想去挑水,外嬷没有过多去呵斥孩子,而是在夜里孩子们上床睡熟后,在静夜悄悄下床自己去挑水,直至把水缸的水挑满后才去睡觉。</p><p class="ql-block"> 于我的记忆中,外嬷的印记比自家的嬷嬷(祖母)更亲切一些,自家的嬷嬷来自农村,在一起生活时已有一些龙钟老态,在我七岁的那年就去世了。我幼年时光,舅舅家还没有孩子,我多在外嬷家,是在姨妈们看护下成长,因而外嬷和姨妈们对我慈慈的爱惜能更真切感受到,记忆中是未曾听到外嬷大声斥责孩子声音。长大一些,外嬷于我的印记却脸上总是有淡淡的忧郁,这淡淡的忧郁却又是那样的平静,这种平静让人感受到的是外嬷有大家闺秀的气质。外嬷的话语不多,她不象别家的主妇爱唠叨,她的自尊使她有事不愿说出,与家人争吵的事未曾出现在她身上,家庭的矛盾和生活的困苦没能得到理解和释放时,外嬷是保持静默,这种静默是委屈求全,却是自己内心痛苦的煎熬,这也是外嬷生命不长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七十年代中期,二姨在广州结婚后不久生病,外嬷去了一趟广州看望,这应是外嬷唯一一次上省城,也是外嬷最幸福的一次探女之旅,回来后她跟家中的女儿们聊谈了好些日子,我这个外孙耳边也曾听她夸耀看到广州城的美丽,城市绿化的好,道路都有密栽的绿化树隔着。外嬷到广州探视二姨的喜悦还没回味够时,年仅三十岁的二姨,就因病医治无效去世,这对外嬷的刺激很大,而接下来逐渐长成的女儿们的婚姻也是外嬷的牵挂,尽管她清楚女儿们都长得秀气且聪颖,但还没有出嫁成家的女儿,那个不是娘心中的牵挂。</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1971年春节外公外婆全家福。</p> <p class="ql-block">  童年时期,父亲老家是在外地,住地外嬷家是唯一走近的亲人,每年过年洗澡穿新衣后,到外嬷家给外公外嬷拜年,叫上一声“外公,新年好!外嬷,新年好!”就成了过年的头一件事。除夕夜,到外嬷家拜年时给我感触最深的是舌尖上的享受,外嬷在忙完了一大家子的事后,独自一人在点着煤油灯的灶台上不急不慢地炸香芋丝的场面,当是我见过的最温馨的除夕夜景。听母亲说,炸香芋丝是府城人的特色食品,是为正月初一拜天公准备的斋品,而于我看是外嬷为孩子们准备的年货节品。这种用大香芋刨成丝沾上面粉浆在热油里炸成金黄色食物,既耗豆油、面粉,又要香芋头,在物质匮乏年代是极其稀味的,记忆中只有春节在外嬷家才能吃得到,炸香芋丝那香香脆脆的味道就总也忘不掉。</p><p class="ql-block"> 今天,在回忆外嬷炸香芋丝的时候,母亲和姨妈们亲手制作的绿豆糕、南瓜饼那香甜的味道又飘荡在家中,萦绕在孩子们的心坎里,那可是我家妈妈们的味道,是一代又一代母亲爱的传承。(写于2014年11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