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老兵父亲

王彦琳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今年的七一是党的百岁生日,也是父亲给自己定的生日,如果父亲还健在,也该过93岁生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尽管父亲已经离开我们27年了,每年清明节、十月一网上都会有不少网友网民发些怀念已故父母的帖子,但我一直不敢用文字来回忆父亲和母亲。平日里只要轻轻想起他们,泪水就会溢满眼眶,有失眠毛病的我,便会失眠好几个夜晚。</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今年正逢党的百岁华诞,百年风华,普天同庆。同时也让我想起了这一天也是父亲的生日。为什么要说父亲的生日是他自己定的呢?</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说起来话长,父亲的老家在河南驻马店地区。我很后悔的事就是父亲在世的时候,没有好好跟父亲聊聊他的过去,我只是知道点星星点点的事。</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父亲是1928年出生,哪月哪日他自己都不知道,父亲三岁时,爷爷奶奶就去世了,撇下父亲弟兄四个,父亲排行老小,父亲是伯父伯母带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父亲家族的人基本都是大高个,十几岁的父亲,已经长成了大人的个子。在他16虚岁那年,国民党在父亲老家抓壮丁,保长说:父亲家弟兄四个人必须出一个壮丁,谁去呢?为了父亲的哥嫂,虚岁16岁的父亲被抓了壮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父亲在国民党的队伍里算是娃娃兵,在食堂里做饭送饭。虽然父亲在国民党部队那么多年,还真没怎么上过战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全国解放前夕,父亲跟着部队稀里糊涂来到新疆。他们的司令陶峙岳将军,在新中国的礼炮即将响起的1949.9.25日,率兵起义,宣布新疆和平解放。十几万的国民党官兵全部编入中国人民解放军二十二兵团。父亲所在的部队是二十二兵团步兵第九军二十五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父亲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部队里,也开始了新的生活,练兵学识字上政治思想教育课。1950年春天,十几万的解放军和十几万的起义军,在党中央和军委的号召下,打响了徒步奔赴全疆各地剿匪、垦荒的战役。</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父亲所在的二十五师七十四团,先是在石河子地区的小拐、大拐剿匪、垦荒,后来因可垦土地有限,又北上来到车排子地区,就是现在的123团开荒种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父亲说,他被迫抓进国民党部队时,他是一个娃娃兵没人把他放在眼里,除了担水劈柴送饭,就是混日子。加入解放军后学会了认字看报,总感觉浑身都是用不完的劲,1952年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他填写生日的时候,父亲想了想就把自己的生日定在了七月一日,说是共产党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要和党一起过生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其实,我们团有很多“老九”叔叔们(国民党部队是9月25日起义的,当地人称呼他们为老九)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解放后填写生日时,大多都把自己的生日定在一月一号,公公把自己的生日定在了大年三十。而父亲把自己的出生日定在党的生日这一天,可见父亲对党的忠诚是多么的真诚!</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因为父亲劳动表现踏实,少言寡语,爱钻研。七十四团到车排子时,车排子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蛮地,住的是地窝子,吃的是炒麦,点的是煤油灯,过的是原始生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1954年10月,党中央决定在新疆的二十多万官兵就地转业,成立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官兵们以及后来他们的子女就成了不穿军装的永远的军垦战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因为当时兵团的特殊情况,老兵成家都比较晚,父亲和母亲是通过组织介绍成家的,父亲比母亲大十二岁(我们这里的“老九”爸爸们大多都比妈妈们大十几岁左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父亲是一位特别能包容一切的人,母亲家弟妹多年龄小,母亲从56年支边来疆,工资除了留点自己的零用钱,其余的都寄回了娘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父母成家后,母亲的工资依然是寄回老家,父亲的工资养全家,父亲从来没有为此有过怨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从我记事开始,我就感受到我家是严母慈父。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从没有在家里大声呵斥过谁,即便是我们姊妹几个做错了事,也没有打过骂过我们,父亲的脸上永远挂着不会发脾气的慈爱的笑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高考落榜后,不想再高考,母亲逼着我继续考大学,父亲不紧不慢的说:不想考就不考了,全国那么多学生都去考大学了,地谁种?工厂活谁干?现在是新社会,干啥都饿不着。话不多的父亲,什么事都能看的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为了生存、生产、生活,必须有电,于是,父亲有幸成为七十四团第一批光明使者——发电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是老父亲留下的一张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的珍贵照片,是父亲和发电机组老兵的合影,他们当时是一群二三十岁的小伙,应该都没成家,从父亲消瘦的面容到叔叔们穿的破烂服装来看,当年生活是何等的艰苦。(第二排右二是我的父亲)</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父亲在单位里,老实本分地做好自己的工作,没有过惊天动地的事迹,也没有损公肥私的劣迹,从不与战士、同事们争高低、争名利,在工作中兢兢业业、默默无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在文革时期,父亲因拒绝揭发他的入党介绍人—厂长的“罪行”,而被人陷害,下放到14连放牛。那时,我已经懂事了,每天看着老实本分的父亲疲惫地跟在牛群后面时,心里很不是滋味。可父亲从来没有在家人面前表现出苦累和委屈,慈祥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在14连放了三年牛的父亲,一次偶然的机会,又改变了父亲的命运。那一年,连队请来了打井队,给连队职工家属打水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家搬到14连的时候,用的是煤油灯,喝的是飘着羊粪蛋子杂草的渠道水,能喝上干净甘甜的地下水,是全连人最期盼的事。水井打到一半时,发电机出故障了,连领导急忙去团发电厂求救,来了几波技术人员捣鼓一阵子都摇头走了,说只能去乌鲁木齐请专家。那时候团里没有柏油路,就是去乌市来回最少也得两天,打了一半的水井最怕长时间停机,打了一半的井就报废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全连职工家属也都围着钻机着急,情急之下,有一位副连长说:让放牛的老王看看,其他几个人说,团里的技术人员都弄不好,他更没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这位副连长坚持让我父亲试试,父亲在众多期盼的目光中,来到发电机旁,琢磨捣鼓了一阵子说:开机试试,一声轰鸣,机器又转了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团发电厂听说后,发来调令让父亲回到发电厂,七师油脂化工厂也同时发来调令,父母商量着,父亲在发电厂曾遭受过那么大的委屈,不想再回那个伤心的地方。于是,父亲拿着七师油脂化工厂的调令,在油脂化工厂上班直到退休。</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父亲退休后,我接班回到了厂里,我的家也安在了厂里,和父母家只隔几排房子。我儿子出生后,我享受独子带薪脱产照顾孩子一年的假期。孩子满一岁时,我要上班,公婆家喂养了一头牛,没时间帮我带孩子,母亲还没有退休,父亲二话不说,接过孩子,承担了做饭带外孙的重任,任劳任怨地干着比上班还辛苦的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从内心里非常感激父亲在我最困难时期,帮了我的大忙。因为弟弟妹妹们都在内地,父母的孙子辈孩子们,只带了我家孩子一个。</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1993年春,积雪还没完全融化,我正在厂里地磅上班,邻里朋友李大哥急匆匆来找我,神色凝重的告诉我:我刚去医院,拍片医生说你爸拍片查出食道癌。我当时一震,怎么可能呢?一向身体健康的父亲怎么会得这种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李大哥说:我骑自行车带你去医院再落实一下。李大哥在泥泞的路上带我来到医院拍片科,医生拿出片子让我看,并确定是食道癌,我的两行眼泪顿时像开了闸的洪水涌了出来,我怎么都不相信这是真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两腿发软的跟着李大哥走出拍片科室,赶忙去内科门诊医生寻医问药,开了一大包药。拿着药回到父母家里,本想装着轻松没事的样子,可见到父亲后,还是没有控制住不争气的眼泪。父亲平静的说:我已经知道我得的是啥病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第二天我就打听这个病怎么治疗,厂里人说,一同事的妈妈也是得的这种病,问他妈是怎么治疗的?我找到同事询问,他说他妈是去河南林县治好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立马找厂长请假,要带父亲去河南林县看病,当时我家那位正好在外地参加北疆油脂行业安全检查组工作,徐厂长立马安排让在乌鲁木齐出差的张副厂长买两张卧铺票,我把正上小学的孩子交给母亲,带着父亲踏上了求医之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这次去河南看病,是父亲第一次乘坐硬卧。以前父亲回去过三次老家,那时的绿皮火车要三天三夜才能到郑州,双脚都肿成了馒头也舍不得坐卧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在火车上的三天三夜,父亲跟周围乘客乘警有说有笑,根本不像有绝症的人。到达郑州火车站,弟弟接我们先到了他家,第二天我和弟弟带着父亲去了林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们乘坐的大巴车,行驶在悬崖峭壁的太行山山路上,那时的柏油路还没修通,车窗外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万丈深渊,颠簸的简易山路,让我一路上都把心提在嗓子眼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到达林县已是下午,我们先找个旅馆住下,打听肿瘤医院在哪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林县是我国食道癌重发区,1959年成立食道癌肿瘤医院,我们住进医院才知道,食道癌在这里就像感冒一样普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弟弟要回单位带队出差,我和父亲包了一间两人间病房,没有食堂,自己买炊具蜂窝煤在公共厨房做饭,父亲便开始了两个月的钴60放射治疗。每天早上4点钟我先去排长龙般的队伍,等天亮医生上班开始做放疗。父亲每天需要做三分钟的放疗,然后吃饭打吊瓶。满医院都是放疗的病人,还有八九岁的孩子也加入了放疗队伍,看着一个个因放疗恶心呕吐吃的病人,心里很不舒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父亲实在吃不下饭,我让医生给打三天白蛋白营养液后,父亲就不让再输了,嫌营养液太贵。我劝父亲说:你是属于建国前参加工作的老兵,医药费全报销(建国前的老兵医药费全免)。父亲说:现在厂里效益不太好,不能花这么多钱。每次用药,他都先问医生贵不贵?两个月下来,能省则省,总共花了不到五千块钱的治疗费病床费(那时的物价还不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们刚进医院大院,立马围拢一群病人和照顾病人的家属,我当时很感动这里有这里的老乡真热情。后来才知道他们围拢过来是打听我们是哪里的人?是不是“公家人”?不懂他们问这些是什么意思?他们七嘴八舌告诉我们:恁“公家人”有工资有钱,可不能多送礼啊!大家都是来看病的,应该统一给每个医生送50块钱(怕“公家人”送礼多了,医生会慢待他们),一般病人都是两名医生负责治疗,总共送礼100块钱就行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不会送礼,也不知道医生家,他们热情的领着我,趁早晚天不亮去医生家送礼。这可是我第一次送礼、也是第一次知道看病要送礼的道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他们所说的“公家人”,就是拿工资的人,他们还悄悄跟我们商量:恁“公家人”看病吃约(药)都是公家的钱,多开一些好约(药)贵约(药),半价卖给俺,恁也可以挣点钱、俺也可以省点钱。还没等我说话,父亲一口拒绝,说:不行!这种坑公家的事不能做,我是来看病,不能挣这种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是,父亲出院后,我没有亲自带着他回一趟老家,让父亲和伯父伯母们失去了最后见一面的机会。当时我是担心父亲刚做完两个月的放疗,身体很虚弱,老家是贫穷的山区,营养跟不上,身体不好恢复,就商量着把父亲送到武汉的大妹家调养身体。我惦记着家里的孩子,急匆匆回了新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父亲在武汉的妹妹家和郑州的弟弟家住了几个月。秋天,我家那位正好去内地出差,顺便把父亲带回了新疆。父亲在河南两个月却没有回老家看看,我每每想起这件事就后悔不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回来后父亲的精神一直不错,直到第二年秋天,父亲的精神开始萎靡不振,带他去医院检查也没查出其他毛病。我多次劝他住院调理一下,他都拒绝了,我知道父亲是怕住院给我添麻烦,那时我孩子小,家里那位又经常在外出差,我还要上班,弟弟妹妹们又全在内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在父亲去世前三天的下午,母亲去商店买了几包菠萝豆饼干,流着眼泪来我的工作地说:你爸想吃菠萝豆饼干,一会又说算了吧?不买了吧?我去给你爸买了几包菠萝豆饼干,你爸可从来没有要过吃的,我怕是情况不太好了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父亲一生节俭,从来没有要求过吃穿,那时物资还不是太丰富,刚流行的菠萝豆饼干算是比较好吃的零食,儿子在父母家成长,我买回去过这种零食(就是图片上的这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后来每想起这件事,我就心疼不已,父亲一生为都在为家里每一个人付出,从来没有过任何要求,这临终前的要求也太低、太低了,我很后悔当时的自己也太不懂事了,怎么就没有给父亲多买些好吃的,哪怕是借钱也要让父亲在最后的日子里多吃些好的……这可是父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要吃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那时手里也的确没啥钱,婆家也实在太贫穷,从谈对象开始,我们俩的工资加起来六七十块钱,成家时婆家无力为我们置办家当,同时还要时不时的接济公婆家。家,是我俩省吃俭用凑出来,后来除了养孩子外,余钱几乎全部资助了婆家,那些年我真是很艰苦,洗脸毛巾旧了蒸煮一下继续用,烂了剪开两头合起来继续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因为,父母从没我面前喊过苦,所以,总感觉父母家经济条件还可以,就一门心思援助了婆家。唉!这辈子最亏欠的是我自己的父母,帮我带大了孩子,我却没有好好尽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急忙跟着母亲回家,父亲说:你找辆车把我送医院吧,我可能快不行了,我不能死在家里,你们会害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去厂里找小车,那时交通不方便,还没出租车,厂里的小车外出,要个把小时才能回来。我回到父母家等车,准备着住院的物品,父亲说:我死了,火葬吧,骨灰想要就要,不想要就别留下了。土葬麻烦,这么冷的天,厂里还得派人挖墓坑,再说6连坟地是碱窝子,每年清明节十月一都要下雨,泥巴糊糊的,你自己在这里,去上坟太麻烦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流着眼泪不让父亲再说了,安慰父亲的病会好的,我问要不要发电报让弟弟妹妹们回来(那时电话没普及,通讯基本是书信电报)?父亲沉默了一会说:算了吧?他们都住那么远,回来一趟也不容易。可我看着父亲混浊的眼里含着一丝的渴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哪有父母不想自己孩子的?就在父亲去世的前几个月里,父亲经常拿出家里的影集,坐在沙发上默默地、一页一页的翻看影集里的每一张照片,每一页都会盯着看好一会,他心里想的什么也不告诉我们,就这么反反复复的翻看着影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下午,父亲住进了兵团七师医院(当时兵团七师医院在123团还没搬迁到奎屯市),我直接去了邮局给弟妹们发了电报,让他们速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白天要上班,孩子小,我家那位又在外地出差,只好是母亲在医院日夜陪护父亲,我每天匆匆忙忙送三顿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父亲住进医院的第二天,医生用了营养药,父亲的精神好了许多,一口能吃好几个菠萝豆饼干。父亲住的是十人的大病房里,父亲跟病房里其他病人有说有笑,我也放心了许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那天是星期六中午,我送饭时,正好有几个小学生放学背着书包去病房看他们的爸爸、爷爷,他们的家乡嘱咐孩子要好好学习考大学。父亲叹口气说:孩子考上大学就远走高飞,当父母的一点都指望不上他们,还是孩子们在跟前好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父亲的这句话是他的亲身感受,当时我想:我幸亏没有考上大学离开父母,如果,我也不在父母跟前,生了病的父亲,该有多难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住院的第三天中午,我炖了乌鸡汤送到医院,等着父母吃完饭,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预感,我没有马上要回去赶着上班的意思,坐在病床边看着父亲,陪着父母说着话。父亲挂着吊瓶,他看看手表说:快三点半了,回去吧,别耽误上班了,我睡会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走后一个多小时,正在上班,朋友谢大哥急匆匆来找我,说医院医生带信我爸快不行了。我不相信,骑上自行车赶到病房,看到父亲的吊瓶已经拔掉了,母亲在痛哭,我喃喃自语:医生会不会弄错了?刚才还好好的、有说有笑怎么就会走了呢?母亲哭着说:你爸睡着了,我一直看着的,发现液体不滴了,找护士来看看,护士医生都来看了,说瞳孔放大已经咽气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留着眼泪和母亲一起给父亲穿棉衣棉裤时,我摸着父亲的腿脚还是温热的,我不相信父亲是真的走了,我还想找医生再看看,是不是父亲睡着了、医生误判了?都说癌症病人最后是痛死的,可父亲从来都没有痛过,不可能走的这么快?母亲说:不要找了,你赶快回厂里找辆车,把你爸拉回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走出医院,12月的新疆已是隆冬时节,我骑着自行车,任两行眼泪在寒风中流淌,到了厂部,厂长书记办公室里中层领导正开会,我哭着敲开了门,王书记开门后知道了情况,立马安排几个人带着车去医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那时候医院还没有殡仪车,也没有殡仪馆,厂里有一间拖拉机车库,虽然大门通风,但还有一组暖气包,厂里只要有去世的职工,车库就是临时的厂殡仪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朋友刘华大姐把儿子接到她家吃住了几天,我和几个帮忙的人回到父母家找来床铺被褥铺好,天已经黑透了,喊来邻里孙叔帮忙料理一切后事。王厂长排了小车司机连夜去接出差在外的我家那位,晚上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冰冷的车库守灵,有几个朋友在父母家白天晚上陪着母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车间主任索大姐是邻里朋友,她担心我一个人守灵害怕,安排好家里的孩子睡下后,来到车库陪着我一起守灵,这件事能让我感激一辈子。感谢在我最难最伤心的时候,给予我一切帮助的厂领导和邻里朋友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由于那时通讯不便,还不知道弟妹们能否赶回来,母亲担心大冬天的白天晚上都是我在守灵身体受不了,就决定第三天去火葬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第三天早上4点多钟,我们带着的父亲的遗体往石河子火葬场赶,那时奎屯还没有火葬场,天刚蒙蒙亮,我们到了火葬场。当我亲眼看着父亲被推进火炉口时,我跪在炉口前,任泪水无声地流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办完后事的第二天、第三天,弟弟妹妹们陆续赶回来了,直到过完三期他们才各自回到内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父亲走的时候,才66岁,走的太早了。父亲走后好多年里,每当看到与父亲年龄相仿的老人,总会多看一眼,心里想:如果这是我的父亲该有多好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我常梦想着:如果我的父亲能活到现在,能住进敞亮的楼房,能拿着手机跟内地的亲人视频聊天,能游遍新疆的、全国的名山大川,能吃遍新疆的名吃该多好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可惜世上没有如果,只落下子欲孝而亲不在之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父亲,一位普通的兵团军垦老兵,一生都是在为国为家付出。生!不给组织、不给家人添任何麻烦;死,不给厂里、不给子女增加麻烦;甚至连让儿女们尽孝的机会都没有给,在父亲的有生之年,没让我为他端碗喂过一勺饭,没让我为他擦脸洗过脚,每每想起来就心酸,很愧对父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节俭的父亲,一生没有穿过贵一点的衣服,唯一的一件高档外衣是我给他买的那件黑色毛呢中山装。那是我还在谈对象的时候,每月只有38.92的工资,我狠狠心在克拉玛依商场给我父亲和他父亲各买一件毛呢中山装,每件80多块钱,那时80多块钱一件的衣服,对我来说也算是天价了,又给我妈和他妈各买了一件深蓝色的确良衬衫。公公的那件毛呢外衣早就穿的腿了颜色,父亲的这件毛呢外衣,一直舍不得穿,只有过年过节才拿出来穿几天,直到去世前,那件毛呢外衣还崭新如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父亲火葬后,骨灰一直寄存在殡仪馆,怎么安葬父亲也是我的一件心事。弟弟在郑州,两个妹妹,一个在武汉,一个在上海,我儿子也在内地发展,我家没有一个亲戚在新疆。我也不知道我们夫妻俩今后会在哪里定居,如果把父亲安葬在6连老坟园,孤零零的,真是于心不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2008年,我开始学上网,在网上无意间看到一句话“古人云:生在苏杭,葬在北邙”。苏杭,地杰人灵、鱼米之乡,在这里生活如人间天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北邙又名邙山,是崤山的支脉,沿黄河东西延绵190公里,最高海拔大约是250米,位于洛阳北方延伸至郑州。邙山是一座地势平缓抬升的土山,古时候邙山上树木郁郁葱葱,景色宜人,登高向南远望风景宜人,土厚水低,宜于殡葬,因此历代许多帝王、达官贵人都将邙山作为埋骨之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父亲的祖籍是河南,母亲的老家在郑州市,弟弟家也正好在郑州。我联系邙山墓地工作人员了解详情,让弟弟去邙山墓地查看一下。弟弟回话:这个墓地位置不错,在郑州黄河邙山旅游景区炎黄二帝像背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当年秋天,我和母亲带着父亲的骨灰回到郑州,把父亲的骨灰安葬在北邙墓地。节俭一生的父亲总算奢侈了一回,住进了帝王将相的墓群里(给父亲买的墓地就在这张炎黄二帝图片的背后)。</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郑州邙山是郑州市著名旅游景点,绿树成荫的景区,有大型黄河母亲雕像,有《黄河大合唱》的诞生地、以冼星海之名命名的星海湖,有毛主席视察黄河的大型铜像,有广场、大鼎等等许多景点。站在黄河边,眺望气势磅礴、一望无边的黄河,黄河中央的大桥上飞奔着一列列火车,很是壮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父亲能在这里安息,也算了却的我一桩心事。2013年清明节前,我们夫妇回郑州和弟弟弟媳一起为父亲扫墓,扫完墓买了进景区的门票,景区里有红色记忆、有山山水水、有寻根之地、有各种游乐活动、有远古恐龙大厅等等,在这里转一圈还是很有意义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父亲这一生,为国,没有豪言壮语;为家,没有海誓山盟;所有的累,自己扛,所有的苦,默默地咽。为国为家奉献的是自己的全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父亲只是兵团的一名普通老兵,其实,在兵团,像父亲这样的老兵还有很多很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有时候,我们同龄的兵二代们在一起聊家常,谈起爸爸们,发现兵团的老兵父亲们有很多相似之处,不管是当年的起义兵还是老红军、老八路,他们为国、为家,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任劳任怨、无怨无悔、无私奉献!</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父亲年轻时很少去照相馆拍照,仅有的几张工作照,父亲去世后,母亲全烧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由于,我姊妹们都在外地,想拍张全家福都很不容易。这是弟弟弟媳回来拍了一张合影。</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1990年夏天,儿子暑假,我带着儿子陪着父亲去武汉大妹家,在黄鹤楼上我、大妹和父亲合影留念!</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把小椅子,是我出生时买的,在我的记忆力,那时,我家只有两件刷过油漆的高档家具,一个小小的木箱子,一个就是这把小椅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父亲在这把椅子的背后用油漆写上了我的名字,这是父亲至今留给我的唯一笔迹,已经60多年了,虽然刷过好几遍油漆,字迹还是能看得见。这把小椅子在我心里感觉很珍贵,也很爱惜,看到上面的笔迹,就想起了我的老父亲……</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