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江的故事

海上生明月

年轻时的城乡之恋

　　阿江，生肖猪，八姐弟中排行老七， 家庭贫困，从小利用每天上学前的时间，帮饮食店挑水赚学费。18岁那年（1976年)，响应国家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返城后，在粮食部门工作直至退休，他为人处事忠厚朴实，曾经是单位的优秀检验员、优秀服务员、业余消防员、通讯员，还经常为敬老院、五保户送粮食，为老人们定期剃头……那时，乡镇广播站喇叭里家家户户都能听到他的名字。所以被他的“光辉事迹”所感动。虽然未曾谋面，但略有好感。

　　

一个蝉声长鸣的午后，我在裁缝店里干活，不经意间瞥见粮管所五六个小伙子围到我的店门口，条件反射，起身指着他们问道：哪一个是阿江呀？经常听到广播里表扬他的先进事迹，很感人!听得我“耳朵起茧”了。那时，有个 中等个儿，大眼睛、高鼻梁、浑身肌肉男的小伙子拉近了我的视线，他露出两颗长长的虎牙朝我憨笑，这一笑真诱惑啊! 真得有点帅，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中了。

后来才知道，阿江当时仗着城里人，谈女朋友特挑剔，有人为他介绍过几个蛮好的姑娘，要是同事们评头论足几句，他总是一个个婉言回绝。原来，那天他们几个男的也是打赌而来的，有人怂恿他：“裁缝店里的姑娘能追到才算有本事呢”，这样才有了上面这出戏。结果两个人一见面，火花碰撞，便谈起了恋爱。把我带到他单位玩耍，同事们都说：“嗯，这个姑娘好” !从此，他当“捡到宝”了。为了讨好我父母，他学着做乡下农活，割麦子、挑稻谷都有他的份，尤其是那费劲的脚踏打稻机，没有像他那把子力气还真的犟不过它呢。最搞笑的是种油菜，我们都是把油菜苗放在臂腕上，他倒好，像手捧一束鲜花似的，笑得我们前仰后合，连腰酸背疼的累意都抛到脑后了。我家街上造店铺，他重活累活抢着干，一块几百斤的水泥五孔板，前面两个人抬，他退到后面一个人托起就跟着走。用粪桶挑石粉，好像义乌人挑着换糖担，轻飘飘的。阿江的表现，让我本来很担心城乡差别的父母对我们之间的相处也松了口气，街坊邻居也都为他翘起了大拇指!

小夫妻的平凡日子

　　爱情是婚姻的基础。将近两年的交往，我和阿江彼此有了深刻地了解。阿江爱屋及乌，出于对我一个农村姑娘的爱慕之情，对农村生活也有了乐趣。经过商量，1987年的“五一”劳动节，作为两个人爱的见证和纪念日，我们一起携手跨越了城乡差别这道“门槛”，开始过上了 柴米油盐酱醋茶平凡而又甜蜜的小日子。

翌年11月，我们有了爱情的结晶。因婆婆在我们结婚前一年病故，所以女儿的诞生对我俩来说，既欣喜若狂，又束手无策。

说起我俩的婚姻，真的是建立在纯洁的爱情基础上的，可以说成“裸婚”一点也不为过。没有房契、没有金器、没有电器，连结婚那天的“过床被”都是阿江他小姐姐家里借的。本来约定好他买电视机，我买家具，结果电视看了几天，我总觉得他心不在焉，后来才发现电视机也是他姐姐家借的。我真的很伤心，觉得他在耍我一样，看着他有打肿脸充胖子的感觉，第一次跟他翻脸了。我说：“借来的东西焐不暖的”，我看中的是你的人品，看重的是你的实实在在，只要我们同心，有志不会穷，麦梅子开花总有一天红的。他也知道这事办得不妥，诚恳地给我道歉，表示下不为例。

　　因家庭经济的拮据，我产后40天就开始在家一边带娃一边干活了。孩子渐渐长大，家里店里两头跑，尤其是阿江收购期间，我在店里急急忙忙把衣服的毛坯缝制好，晚上回来，带着孩子一起坐在门前的路灯下做手工，它借我一线光亮，我还它一阵“陪伴”。当时宝贝成了众家孩子，幸亏街坊邻居帮忙，等到“物归原主”时我的手工活也做好了。

机会总是留给有备而来的人。阿江所在单位有个粮仓很偏僻，而且粮仓四周一片坟地，胆子小的人不敢去，年轻人又不想去，粮管所领导考虑到我们的实际问题，直接跟阿江谈调岗位的事。一下要从受人尊敬的检验员调换成无人问津的仓库保管员，阿江犹豫不决，这也是人生的一大抉择。我跟他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你检验粮食是责任，保管粮食不光是责任，还要学问呢，同样也有你的用武之地”。领导私下里跟我们说，马上搞基建，七月份给我们新房子，生活所迫，来不及疑问就答应了。接下来，阿江每天给仓库里的粮食轮流“量体温”、测水分、带队防虫、防鼠、安全调运，经过他的精心管理，多年来没有碰到过任何问题。

不失所望，四间手枪式二层楼如期而至，宽敞明亮，正所谓大家口中的“世外桃源”。随着物质条件的不断提升，孩子的慢慢长大懂事，一家人憧憬着明天!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那个八月天孩儿脸的季节，遇到台风雨袭击。雨过天晴后，阿江急于检查曾修过漏的粮仓。他平时经常从阳台跳跃而过，想不到墙也经不起风吹雨打，墙壁疏松，这一跃，连墙带人摔在围墙里面不省人事。在隔壁办公室做作业的女儿心细，听到声音跑出去贴着围墙门缝往里望，见爸爸侧躺在地，金黄色的背心带有染红的血迹特别醒目，急得一边跺脚一边哭着拼命地叫喊，“爸爸不动了……”我闻听之后，扔掉手中的剪刀，顾不上先去看他一眼，更顾不上赤脚踩在石子上的疼痛，飞快跑到马路上喊救命，通过好心人和医护人员的抢救，阿江终于脱离危险，但肋骨、锁骨、肩膀骨多处骨折，还轻微地伤了肺部表层，医生说需要住院治疗。这时，掉了魂的我，像梦中方醒，仿佛家中的顶梁柱断裂一样，瘫软在医院的椅子上。接下去医院家里两头操心，从不买菜、难得烧饭的我，没几天就累垮了，瘦得脱形 。阿江看着我，既心疼又无能为力，自言自语地说：“这辈子我会记着你的。”看着我这样的情况，朴实的阿江从不想到让单位请护工，也不提护理费。记得当初单位为了评什么先进，叫我们对“工伤”二字只字不提，回顾想想也有点心寒。通过二十多天的保守治疗，医生说可以回家休养，我的心里一下轻松了许多，毕竟回家要方便得多。

　　人，一旦失顺时，拉屎时狗都要追。回家第二天，有些人知道阿江还不能下床，仓库又是在荒野的坟地，他们几次从水路上来翻墙而入，把仓库凉棚底下的一桶桶菜籽油用专业工具撬开，几百斤的偷出去，搞的人心惶惶。后来报警，警员通过勘察，叫我们发现动静不要轻易下楼，人身安全第一，发现异常情况随时可以联络他们，我这颗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下了。由于阿江平时身强力壮，恢复也比较顺利。心里时常牵挂着国家粮食的他，没过多久就拄着拐杖下楼，又在仓库里转悠了。

　　阿江的生活习惯、工作态度、为人处事，无意中成了孩子学习的榜样。

时隔多年，女儿大学毕业后成为一名优秀的教师，现在也桃李满天下！自己也建立起一个小家庭，育有一女一男，一个“好”字，小两口竭尽所能地陪养着，充实而又平淡的生活中也充满诗意。

老来伴时闲话旧事

　　阿江退休后，在家负责买、汰、烧的任务，帮孩子们解决了后顾之忧。素素的时光里，两个人安守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安静，平淡的生活里只记住与己有关的故事，忘记与己无关的琐事，尽享慢生活的惬意时光。

　　昨天，我网上无意间看到上世纪60年代农村收公粮的场景图，虽然这已成史料，但发给一辈子吃粮食饭的阿江过目之后，他又情不自禁地从淡忘的沉淀中提取出许多过往。

　　说起交公粮，对于年轻人来说有点陌生。交公粮就是农民将收获的粮食，按标准无偿交给国家作为储备粮，也可说成“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应急粮。80年代我国实行商品经济后已取消交公粮这一制度。那时交公粮也是力气活，人们没有农用车 ，都是用人力车拉着去交公粮，还有许多人肩挑着去完成。他们自发挂起了横幅：“丰收不忘毛主席，多交公粮献忠心”。

　　江南烟雨，梅季做客，淅沥沥、湿漉漉，根本不影响阿江回忆的心情。氤氲的茶雾中，淡淡的茗香里，他滔滔不绝，听得我随着茶雾也飘飘然。

　　公粮收购期间，一台磅秤一个检验员，其他配几个临时工帮忙就可。阿江作为粮食部门检验员，很受农民关注，怕他价格开的不公，农民们一走到，以为坐在磅秤边的就是验货员，就从口袋掏出香烟递过去。为了这事还闹了个笑话：阿江平时穿戴不怎么讲究，休息下来喜欢坐在一头架着谷堆的跳板上。当时他手拿抽样器慢吞吞地站了起来，那个农民感觉苗头不对，赶紧又从口袋里摸出香烟来敬他。其实，阿江是粮食系统出了名的大公无私的厚道人，不会因为一支烟而改变农民们的粮食质量和价格。他把抽样器往麻袋里一触，不管什么五谷杂粮，都不是他手掌心和锋利牙齿的对手，各种豆类也好，麦子、稻谷也罢，只要往嘴里一扔一嚼，什么水分、杂质都逃不过他的判断之中，而且跟仪器测试总在误差范围之内，不知多少年，每次到县城比赛，总是夺冠而归。

可尽管这样，仍有人骂骂咧咧，无理取闹。记得有一年收购油菜籽，粮仓墙上挂着横幅“为民服务，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所以他特别注意。那天，遇到一个农民的菜籽有点潮湿，阿江叫他到仓库旁边的操场上去晒一会再来过磅，结果被那个农民骂得“狗血喷头”。阿江无奈就搬个凳子给他坐坐，结果不但没消停，那农民反而更加起劲了 ，骂到他十八代祖宗不够还骂他爸妈。虽然家境贫寒，但阿江很孝敬父母，这下触碰了他的底线。正好那人缠着他不放，他一反击，把对方的一颗门牙打落在地，最终叫来粮管所领导解决。调解过程中那个人说自己从来不跟别人吵架，今天不知怎么了，粮管所领导也说：“阿江同志也是单位最正气，最朴实的员工， 也从来不为难人家的”。结果单位出面带那个农民去医院看了医生。当时，本来阿江正要交入党申请书，因为这件事，他觉得自己还不够优秀，就暂时搁浅了，尽管如此，他仍旧一直坚持大公无私，积极工作，永远跟党走的原则。

　　人不分高低贵贱，心却分三六九等。阿江虽然贫穷，但人穷志不穷，从来不做亏心事。而有些人却人模鬼样，做出见不得人的事。那个时候的阿江年轻气盛，工作认真，年年“先进个人”，他把单位的规章制度牢记心中，稍有风吹草动，他就要出来阻止，被他们恨得咬牙切齿。有人想方设法偷仓库的菜饼，被他抓了个正着。有人收粮期间里应外合动足歪脑筋，自认为粮食仓库“仓”海茫茫，多一吨少一吨肉眼看不出来，何况粮食还有损耗率，所以就暗中做手脚。更可恨的是，单位里还有人在菜籽里面掺石粉，弄的“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这些都被一身正气的阿江揪得个底朝天。不管人家骂他也好，恨他也罢，我永远站在他的立场，支持他前行。

　　说起他的业余消防员，通讯员，不妨带着大家一起来看看，他平时是怎样苦练本领的。他早晨起来舞剑、举杠铃，平时哑铃、吊环、他冬天有时甚至敲冰坚持冬泳，练就了一身好功夫，所以报名参加业余消防员是水到渠成的事。不管大尖山山火也好，彩灯厂汽油桶爆炸事故也罢，他都一马当先，冲锋陷阵。每年农历五月廿水龙会消防演习，冠军非他莫属，有一年比赛，他居然拿了4个冠军。他平时把一套军绿色的帆布衣裤和铜盆帽挂在了房门角落里，只要警报一响，神速穿戴，冲锋陷阵去了。尤其是每年的除夕夜，鞭炮齐鸣，几乎每年都有火灾发生，所以他干脆把消防衣、帽、裤随身携带，时刻准备着冲锋。

每次任务完成后，总是第一时间写报道，发表在乡镇广播站。虽然那时的一抽屉荣誉证书如今看来 已成过往，但在我心中， 它们永远是珍贵的，他也永远是那当年的那个帅小伙。

　　一位作家说：“能把自己当年与心仪的帅小伙那一件件平凡的琐事藏在心窖，慢慢酿制，到了年迈，人老珠黄，叶落雪飞时打开甏盖，往事是蜜枣、是话梅、也是醇香的酒 ......”是的，虽然老夫老妻了，在常人看来 ，昔日的爱情早已在岁月的消磨中渐渐演化成了亲情。可是对于阿江，我却仍忘不了他当初的那股子积极向上的“帅气”。在我的内心深处，当年的爱情似乎并没有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