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集||大姐夫走了

靳赋新

流水集

大姐夫走了

文||靳赋新

昨天老父亲打电话来，我的大姐夫死了，前天埋的。我的三个大外甥来家里行完孝刚刚走了，还给我掂了一箱牛奶。

我心里暗自责怪老父亲，这么大的事情总该告诉我一声吧？我虽回不去老家，但至少可以为大姐夫送别一程吧？

老父亲说，这么远，人都死了，你知道又能咋样？也回不来。

大姐夫死的那天，是农历五月二十一日。他是干死的，干了一辈子的农活，最后死在小儿子种的庄稼地里。

村里人、亲戚们、全家人找到他的时候，是夜里十点钟左右，天上的月光很明亮。他一动也不动安静地躺在庄西北北凹地的一个山圪崂崂里。

他的衣服全磨破了，脸上、胳膊上、腿上，还有屁股两边，全都被野荆条、酸枣刺划得稀巴烂，留下一道一道的血印，上面还爬满了蚂蚁。

那天上午天特别热，下午又下了一场特大暴雨。山圪崂崂周边的杂草根、黄泥土、沙石上，留下了大姐夫挣扎过的痕迹。具体他是怎么死的？没有人会知道。

大姐夫是个刚强之人，硬着呢，一辈子不服人！我想像不出那一刻，他叫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的，一声一声叫唤里，充满了多少的绝望？

他的大儿子，跟着他的大孙子去内蒙有很多年了。他的二儿子在县城买了房。他的小儿子在镇上住着。山庄上除了几个留守老人，就再也没有什么人了。

我想，大姐夫那么精明一个人，此刻一定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也一定想了很多很多。只是他想的这一切，都没有一点儿用，谁也救不了他。

大姐夫是大清早就从家里出来的。到了晚上七八点钟，住在他窑洞隔壁的小孙子发现爷爷一天不在家，才打电话给住在县城里的父亲。

大姐夫今年八十七岁，比我的父亲还大四岁，是我大伯父家大堂姐的丈夫。大伯父不到二十岁就去世了，留下大堂姐这一根独苗。堂大姐就视我父亲这个小叔叔为娘家长辈亲人。

我比大姐夫的二儿子小两岁，比他的小儿子大一岁，从小没少在他们家里住，没少吃大堂姐给我做的浇面。大姐夫与我算是忘年交，心里有什么事情，总爱向我唠叨。

我每一次回到老家，都会先去看望我的大堂姐。不去，先过不了我母亲的这道坎。我母亲总说，我大堂姐娘家亲人少，恓惶哩。十多年前我的大堂姐去世后，我依旧会去看望大姐夫。

我们一家人，都很羡慕大姐夫身体，没有一丁点儿毛病，说他八十多岁的人了，还能天天下地干活。谁曾料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告别人世。之前我们都还担心，他临终会受大罪。

父亲说，他这样走也好，走得很利索，只受了一天罪。

十多年前，大姐夫手里还攒有一点卖杏的钱，一直有一个梦想，他想到北京逛一圈，看看毛主席他老人家。我考虑到他的年龄太大，怕担不起他的责任，所以没敢应承！这已成为大姐夫留给我的一件永远都无法弥补的憾事。

大姐夫的死，又一次勾起了我对大伯母当年死时的记忆，那时我还在学校读书。大伯母一人独居在我家院墙外南场根的一眼小土窑洞里。一天晚上她病了。第二天我家人发现她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僵硬，头吊在炕沿边。

多年前的我们东塬上，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一直寒着我的心。一位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饲养着几头大黄牛，住在远离新村一里多路的老山庄窝铺。一条大黄狗陪伴着他。一个狂风呼啸、寒风凛冽的雪夜里，老人病了，他就从牛圈里爬出来，摸着黑，沿着山路，一步一步往村里爬，想找人救他。可是老人的年纪实在是太大了，每挪动几步就得歇一会儿。大黄狗看着着急，就先跑回村里挨门叫唤，可大雪天里家家门都关得紧，根本听不见。最后，老人死在了冰天雪地里。

前几天，一位在北京从事家政工作的老乡，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副部级老人，儿女都在国外，他死在家里两个多月后，才被人们发现。老乡说着很气愤，养这样的儿女，再能干，再有钱，又有什么用？

我特别喜欢读老舍小说《四世同堂》，改编的电视连续剧我也爱看。家，是什么？家是盛产亲情的地方。一个完整的家，一个幸福的家，一定是要有老人要有孩子的，而且还是要生活在一起。

孔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大姐夫的离世，令我很难过。

——2021.7.8写于刺猬河畔



靳赋新，男，1967年生，山西垣曲人，现居北京，喜欢读书，热爱旅行，从事电影工作，历史文化学者，人类自然环境保护主义者。曾参与《平壤之约》《农民工》《永远的焦裕禄》等40余部影片投资拍摄。1988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个人散文《流水集》、黄河三部曲《我从东塬来》《小浪底去看海》《黄河岸边有我家》。曾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电影市场》《当代电影》《电影通讯》《中国电影报》《中国艺术报》《环球企业家》《中国房地产报》等国家一级刊物，撰发有关中国电影产业发展论文近百篇，曾接受过中新网、中央电视台经济半小时、凤凰网、新浪网深度专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