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王连鹏战友

上元真人

悼念王连鹏战友

得知王连鹏战友离世的消息，不胜唏嘘嗟叹，当年那么欢快活泼的一个人，一个不留神，就在黄泉路上跑到了大家的前面去了。悲悯惋惜之余，忆旧思往，半个世纪前的尘封往事一一涌现眼前。

1971年的春天，准确地说，三月二十三号上午，新兵连的结业分配大会在灯光球场举行。原来一厢情愿地盼着能被分到业务处去学技术的我，怀着一颗怅然失落的心，悲愤萦怀地来到管理处的管理科报到。随后所有分到管理科的新兵住进行政楼三层，被办了一个星期的“毛泽东思想学习班”，用以端正思想态度，服从组织分配。那时管理科下辖四个单位：汽车队、招待班、成都办事处和服务社。除了服务社不用战士以外，其他三个单位对我们来说，多少也有点高下好赖之分，所以我们必须要通过学习班这种方式以达到“做块砖、任党搬”的认识高度。学习班上，王连鹏自忖分配到汽车队已成定局，总结发言时，他大谈自己要克服“铁饭碗”思想云云。我全然不懂韬晦从众，却径直实话实说，坦言自己要克服后勤工作低人一等的想法。因为上小学时，班里成绩最差的同学，不是厨师的闺女就是司机的儿子，我虽然躲过了被分到食堂当炊事员，但仍然非常担心，走上了职业司机的生涯，以后真生个傻儿子可咋办？（此乃年少无知时之错误认知。如今早已是人人生来平等之坚定拥趸者，恳请厨师、司机之后人恕俺当年无罪！）三月三十号，我们一共十八位新兵被分配到了管理科属下的汽车队，当年号称是“十八棵青松”，（源于样板戏《沙家浜》里郭建光的唱段“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名单如下：杨熙增、孙武峰、成兵、赵锡良、党晓武、廖杰平、王欢天、冯玉信、付金财、李国军、田锁龙、刘锁根、赵所良、张建国、刘振庄、王连鹏、班书长、王金星。目前所知，成兵、赵所良已经离世。如果不是遇到车祸，生性乐观开朗的王连鹏无论如何都是不应该位列前三的。“十八棵青松”里面，有赵所良、冯玉信、成兵三位分到了修理班，两位在五七干校开过车的杨熙增、孙武峰免于教练，直接到大车班上岗，其余十三人由技师李树林和班长陈德禄各领一辆“解放”、一辆“嘠斯51”担当教练工作。除了日常的上路学车和政治学习以外，种菜劳动也是必不可少的项目之一。锄地拔草一类的活路，大家一起干，尚难分伯仲；一但挑粪浇菜，则高下立现。俺入伍体检时，芳龄未及二八，身高虽达一百八十公分，体重仅有一百一十斤，可谓形销骨立，瘦不经风。挑起一对空桶还可行走，一旦两个粪桶装满屎尿，重量与俺自身体重相近，如此重担压肩，俺几乎直不起腰来，如同把扁担抗在背上一般，走起路来体若弓虾🦐而且是一步一晃、步步晃晃，跌跌撞撞、踉踉跄跄，蹒跚欲栽，窘态百出；而王连鹏和多数河北籍战友们一样，都是挑着满满的粪桶健步如飞。他一边走还一边毫不留情地讥讽我，“你大城市来的就像秫秸杆儿一样”，还念叨着电影《小兵张嘠》里那句著名的台词，“电线杆子倒高，杵在那儿朽木头一根儿！”闻之此言，俺也只得忍气吞声，强颜陪笑，点头称是。体力不济，负重之际还须忍辱。几年之后，俺的身高只增加了四、五公分，体重却增长了五十斤，“秫秸杆儿”成了肌肉💪男，在双杠上的曲臂支撑和单杠上的引体向上，俗称“撑双杠和拔单杠”，我都能轻轻松松地一口气能做百八十个，挑大粪担子、抗大麻包此时对我来说也都成了小菜一碟。几个四川籍的领导和战友们开始改称我为“王大汉儿”（四川话读音为“王达孩儿”，魁梧大汉的意思）。这个时候的我早已抛却前嫌，反倒和王连鹏成了一对最爱相互打闹以及开玩笑的战友。他爱说一句口头禅，用他浓重的衡水口音说出来发音是这样的，“你揍几巴骂呀”，意思是你干啥呀。他爱打篮球，球场上我俩经常成为攻防对手，他投球时一旦被我盖帽，那口头禅必然脱口而出。熟知他这习惯的我，常常在盖帽成功后和他异口同声地大喊一声“你揍几巴骂呀”，总惹得大家哄堂大笑。人称我为“王疯子克星”，盖因每当他撒欢耍混、别人无可奈何他时，我则前来，仗着力大身高，动辄当众给他来个抱腰锁喉，他动弹不得，只得认栽。每逢如此，也是我俩不约而同地高呼“你揍几巴骂呀”之时，最终多以众人齐声欢笑而收场。

王连鹏有两个绰号，一是“王连举”（样板戏《红灯记》里的叛徒），二是“王疯子”。第一个绰号不用解释，因为他俩名字相近，都是王家“连”字辈的；第二个绰号盖因他性格而起。平素他鲜有一本正经之型，耍怪活宝最拿手，吊儿郎当是常态；集体活动中故意出乖露丑、逗乐搞笑是他长项。他经常不分场合、不分对象地与人搭讪打闹，和任何人都能见面熟，而且嬉笑怒骂皆收放自如，动辄当众发飙，一付浑然不懔之态，可谓是对《三十六计》中的“假痴不癫”之策运用得炉火纯青。用四川话说就是擅长“装疯迷窍”。对他了解不深的人，常常能被他的貌似癫狂给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所措、哭笑不得，一旦被他降住，就得任凭他予取予求。凡是坐过他的车的人，都会对他独特的性格留下深刻的印象。

六年前，我曾专程自驾去探望河北省几个地方的战友。与衡水地区的战友欢宴一堂的时候，王连鹏也在座，与几十年前的活泼絮叨相比，他似乎沉默寡言了许多。这时其他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战友们都已经退休，稳拿退休金安度晚年，王连鹏虽然也已经六十多岁了，但生活所迫，并没有退休，仍然在给私人老板开大货车，依旧终日辛苦劳作。一年多前，微信的战友群里传来他遇到车祸、被撞成植物人的消息，我闻之不胜诧异怆然！当年那么灵光机敏的一个人，怎么竟然会惨遭如此不幸？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我们这一茬半个世纪前的战友，如今都在人生末路上踱步前行，终点指日可待，步履快慢各异而已。不出一二十年，大家都将灰飞烟灭、化尘做土。在生命的旅途中相遇相知，是无数的偶然所致；旅途中的分手别离实乃最终之必然。值此王连鹏头七之际，写下这些文字，用以怀念那些我们一起渡过的戎伍岁月，那些我们曾经共同拥有过的欢乐时光。唯愿逝者安息、生者继续，取欢而舍悲，离怨以觅喜，笑渡吾辈余年寄旅。

王连鹏在新兵连的合影。后排左三是王连鹏，左四是王幼军（前两年因心脏病突发而离世），第二排左一杜国春，左二高志新，左三房福中，第一排左二蔡健宾，左四刘同苏（现为美国旧金山著名的基督教牧师）

2015年三月的王连鹏。

2016年3月与衡水韩占水、王连鹏、付金财、李国军、孟祥锁等战友共进晚餐。

2016年三月晚餐合影。

河北战友们向王连鹏告别。

河北战友们的聚会。

王连鹏的告别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