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司马迁在瓠子口</p><p>文:未己未央</p><p>西汉武帝元封二年的四月,这年的春天与以往相比,似乎少了些许细雨濛濛的春意,数月来的干旱少雨让空气中也弥漫着一阵阵躁动。站在万里沙神祠的门外,司马迁陷入了沉思,一路走来,皇帝陛下对鬼神巫祝之事是愈发笃信了,连日来,军中的窃窃议论也让这位年轻的侍郎颇为忧心,他在简牍上记下的内容改了又改,几易其笔,只得搁下作罢。</p><p>大羹,玄酒,韶乐才是天子的尊配,听到祠里传来的祭祀之声,司马迁仿佛听出了靡靡卫音,他慢慢低下了头。据说,汲仁,郭昌已经带领着数万百姓在瓠子口堵塞黄河决堤,几天了也没个回信,也不知道皇帝陛下此时此刻在作何打算,近几年,东郡郡守关于瓠子口黄河决堤的灾情奏章如雪片般飞入了丞相府内的案几上,可迟迟不见反馈,莫非吴,楚,江淮的百十万百姓不是我大汉的子民么?司马迁的思索越来越凝重,连带着表情也沉重了起来,做为要记载天下兴亡成败的天选之子,仿佛有种使命的重压压迫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闷热的天气,汗水已经湿到了长袖。</p><p>"报~",突然,一骑飞驰而来的军旗打破了司马迁沉郁的思索。"东郡郡守冒死启奏皇帝陛下!"红缨甲胄的军士从马上飞快地跃下,带着一路扬起的黄尘,跪在了皇帝的御辇下。一封贴着加急标记的奏折被近侍递入了龙辇中,随即,一声嘹亮而庄重的声音传遍军中。"皇帝陛下圣谕,移驾东郡瓠子口。",庄重的号角声马上响彻云霄,羽林骑六骑并行,将御辇拱卫其中,大小官员随行其后,浩浩荡荡地开赴黄河瓠子口。</p><p>万里沙神祠离瓠子口并不算远,走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中,司马迁不断左右观望着,他记得,自己多年以前周游大汉的万里锦绣山河,那时的东郡民风淳朴,百姓知书达礼,果然不愧是临近中原文明发祥地的礼仪之邦,自元封年间黄河在瓠子口决堤以来,二十年光阴流转,民生疾苦,沧海桑田,想来历历在目。</p><p>没过多久,司马迁便隐约听到了水流的咆哮声,虽然今年春夏之际是罕见的少雨,但是却丝毫没有减弱黄河东流的威武气势,一路上,司马迁断断续续地看到了被黄河水淹没沤烂的土地,匍匐路边,面黄肌瘦的东郡百姓,四周的村庄连人带屋被浸泡在水里,午时已过,墟落里的烟火却寥寥无几,一副残破不堪的景象。</p><p>司马迁暗暗感叹,不由得在心里咒骂了田分这个小人几句。这时,队伍中心的御辇停了下来,司马迁看到武帝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中,只见他走上了决口的堤坝,放声吟唱起来,司马迁竖起耳朵,无奈离皇帝陛下太远,无法听到他的所思所感,未几,队伍前方的羽林骑传来了皇帝口谕:"将官以下者,皆负薪以堵瓠子口"。谕令传来,几万人的队伍立即骚动起来,司马迁只得放下感叹,和众侍郎一起加入了堵塞瓠子口的队伍中。</p><p>天气燥热,司马迁卷起长袖,跟着东郡的民夫队伍将数十斤的草袋子沿着河堤运往决口的地方,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见识黄河如此汹涌的一面,滔天大浪不断地拍打着堤坝,显得整支队伍都摇摇欲坠,濮阳一带的草被割光了,百姓们只好去砍淇县的竹子,做成木楗打入奔涌的河水中,加固堤坝。十多万人的施工队伍围着堤坝一字排开,口号声,叫喊声与黄河的咆哮混在了一起,似惊雷,又如天籁,司马迁弯腰将草袋丢入水中,抬头看了看四周,如蚂蚁般群聚的人群正在从四面八方不停地筑起堤坝,装袋,运输,打桩,筑基……东郡的百姓们光着膀子,羽林骑们脱掉了盔甲,互相拉扯,加油鼓劲,浩浩荡荡,口号动天,几乎叫黄河水倒流,可贵的是,那些箪食壶浆的妇人儿童,硬是用脚在堤坝下踏出了一条条运输线,百里之内,挥汗如雨,千里之外,呼声动天,目光所及,大有和黄河一较高下的气势。此时,他回头看了看矗立在高处的汉武帝,他俯瞰着眼前的这一切,指挥若定,眉宇间依旧勃发出英气,散发着不可阻挡的气势。</p><p>是夜,司马迁在军账中辗转难眠。烛火下,他看到了父亲孤独的身影,仿佛又听到了熟悉的教诲和殷殷嘱托,要为天下修一部大史,它必须要穿透中国发展的脉络,考究出兴亡成败的根本所在,揭示什么才是社会发展的天道!司马迁思索着,白天的所见深深地震撼到了他,是什么在推动历史向前?是皇帝陛下在泰山上对神的祷告?还是长安西去那几许荒冢?司马迁放下了笔,长叹一声,他耳边还在回响着十万东郡百姓响彻云霄的呐喊,那喊声让肆虐的黄河股战!他也听说了皇帝在河堤上对着河水发出的感叹,他觉得,这位一代雄主或许并不像世人猜想的那样一味屈服于鬼神,尽管他也将白马与白壁献给了黄河。</p><p>想着,想着,司马迁不自觉走出了军账,抬头望望夜空,明月皎洁,紫薇星光辉明亮,或许,只有人间自己创造奇迹的时刻,上天才会降下祥瑞吧,他继续陷入了思考,他随身携带的简牍中又多出了一条记载,汉元封二年,宣房宫起,黄河,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