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

Lynnxue

这就是小黑，一只小区里野生的公猫，他的故事要从头说起。 我是一个害怕猫狗的人，因为孩子喜欢猫，去年元月家里有了新成员——一只布偶猫，大名臭臭。臭臭的到来治愈了我对猫的恐惧，不仅如此，好像养了猫，不知不觉中与天底下其他的猫都有了隐约的微弱的联系。从此，连小区里出没的野猫也开始关注了。最初经常来院子里等喂食的是一对姐妹，一只是黑白相间的“小花”，另一只是通体黑色但四肢白色，我唤她为“白手套”——“小黑”的母亲。 “白手套”在去年春末的时候怀孕了。 这是小黑的父亲“大黑”，“白手套”的老公，偶尔会来，一双眼睛似绿色玻璃珠，会和孩子们抢食。 卸了货的“白手套”在去年9月16号第一次将两个周身黑不溜秋的小宝宝带到了家门口，等喂食时，小家伙走路还趔趔趄趄的，一开始我们叫他们煤球1号和2号。因为幼小，又长得太相似，我们完全分不清谁是谁。 一家三口很快乐。吃好饭，白手套躺在地垫上休息，两个小“煤球”就在妈妈的怀里吃一会儿奶，吃饱喝足，就在她身上爬上爬下，白手套偶尔抬起头宠溺地去舔舔他们的毛。 听说野猫能够喝到清洁水很重要，所以一开始我便拿碗装了纯净水给他们喝，但奇怪的是他们从来不碰，总是去院子里养金钱草的石槽里喝。去年冬天气温低，槽里结了冰，他们才碰了点碗里的水。 连反应都如此整齐划一 用家里的空纸箱做他们临时休息的地方。 放在门外的鞋子是他们的玩具。 兄弟俩在院子菜地里躲猫猫，在窗台上练平衡，在木箱上练跳跃……院子，从此成了他们的游乐场。 把花盆里覆盖的松树皮扒拉下去，在他们眼里也很有乐趣的。 两只奶猫样貌上虽分不清，但性格迥异，一只非常彪悍，每次猫粮刚投放，他就第一个冲过来，然后就是咔嚓咔嚓快速地咀嚼，另一只则很胆怯，常常缩在一边，等他们吃完了才去拾点儿剩的，而且每次我开门出去，他会快速躲到一盆芦荟后面，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眼睛张望。到后来喂食时，只能撒成长长的弧线，他才能第一时间吃上饭。 我将两只煤球的照片拼在一起，看模样的差别，并发给养猫的朋友，她一眼就能区分出来。她说下巴和牙床下铺的兄弟尖一些，上牙突出。我让她猜哪个更凶，她说：上铺。眼神坚定，行动力强。 听了这“煤球”的称呼，一朋友玩笑说：你开矿啦？从此不愁“煤球”滚滚而来啊。 这胆怯、温和、憨憨的“煤球1号”，就是后来的“小黑”，文章的主角。 渐渐地他们长大了，“白手套”和强悍的“煤球2号”便不再天天来院里打卡，他们活动的范围更加宽广。只有“煤球一号”每天一早就来候门，只要看见我下楼去拉窗帘开窗子，他就喵喵地叫，我便拿碗去给他喂食，有时一天两顿，有时三顿。因为不用区分1号和2号了，从此，我们就叫他“小黑”。我说他是最佳守门员，未来专业守门二十年。往往晚上十一点我上楼睡觉他还守在门口。即便白天看他不在，但只要听见开门声，他就会从各个角落冲到我跟前。 屋内的臭臭，常常会和他隔门窗对视或隔窗追逐于西边的窗台，嘴里会叽哩咕噜说上些猫语。时间一久，小黑不怕人了，他卸下防备无条件地依赖和高度信任我们，这便成了他最有力的“武器”，由不得人不疼惜他，爱护他。 他最喜欢我们在院子里走动，每逢这时，他会前前后后一路欢快地小跑着，高举黑尾，如同一面旗帜，在我们的脚边穿来绕去，有时跑到前面，再回过头来等我们，并在我们腿上蹭蹭，以示亲昵。 春天西南角木香花开了，我清早开门喂好食，就径直走到木香树下赏花，他放下美食，一路相随，蹲在旁边，看看我又扭头看看屋檐下的猫粮，见我一时不走动，他犹豫了一下，飞奔回屋檐下去吃饭，看到他内心的纠结与摇摆，我不禁莞尔。（木香花下的小黑，找得到他吗？） 上个月家里所有的外墙面开始重新做防水并喷砂，院子里搭满了脚手架，因逢梅雨天，工程前后近一个月，环境恶劣，即便是这样，小黑仍然是每天准时来报到，一天都没有缺失过。 小黑有时也会剩饭，喵喵叫时，并不完全是求食，更多的是求互动，求关注，所以我们笑着说他是求包养。一度我们很想让他进家门，但后来考虑到他已经不是奶猫，心性会比较野，也怕家里的臭臭会不适应，想想就现在这样喂养他、陪伴他，也一样。 曾经只喜欢狗而不喜欢猫的老公，上班临出门前会给他撒上一把粮，然后说：“我给你们打猎去了哈。”回到家会问一句：“小黑喂了吗？”我们会有重复喂猫的时候，猫粮一剩下，院子里的蚂蚁立刻就会吹响集结号，实施有效物流，搬回总部享受饕餮盛宴。老公原先是一个不轻易流露情感的人，家里家外的猫，于平淡日常之中，柔软了他的心，松弛了因快节奏工作而紧绷的神经，轻轻拨开了覆盖在他珍贵人性之处的云翳。 前日夜里22:15左右，忽听犬吠，一开始以为是电视里，后来发现声音来自院子的西边。老公冲了出去，看见三、四条狗好像在争扯什么东西，他大声驱赶，狗群并未停下，他就踅回来抄起一只小竹椅又冲了出去，赶走了狗，发现地上有一滩黑的东西，拿手机打开手电一照，喊声里顿时带了哭腔：是小黑——！我连忙用微信联系平时臭臭看病的宠物医院，他们已经下班（到第二天才回复）。老公不断地回来取粮取水，事实上小黑已完全无法进食，我去看他时，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微张，只是往外倒气，通体湿漉漉的，身上全是伤，腿部的伤口尤为惊心，试图抱他起来，他拼命龇牙，我们只能守在旁边什么也做不了，眼见着他气息微弱下去，渐渐没了动静…… 细节是具体而惨烈的，我不忍白天再看，怕永远定格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第二天一早老公在院子西北角新植的黄杨树下挖了一个很深的坑，将小黑掩埋了。我们从厨房的窗子便能看到那棵树。令我没想到的是，从不喜欢动笔的直男老公会在电脑上敲下一篇怀念小黑的文章，看得我泪水涟涟。 原以为小黑的余生只需吃吃睡睡，寻花扑蝶玩风月，玻璃门边的守候，会永远不间断地出现在我眼睛的余光里。前日白天，我给他吃了一个鸡肉罐头，他埋首进食时，母亲“白手套”来了。。小黑的身躯现在比妈妈还大，他抬头看了看她，继续吃，没有谦让的意思，我还开玩笑对他说：不尽孝道啊！都不匀一口给你妈吃？！我们绝不会想到的是，就在当晚，他的生命戛然而止，连一点心理缓冲时间都没留给我们，而且走前受了那样的惊惧和疼痛。每每想到这儿，我就无法不心疼，无法不泪目！他一年未满，乳气初褪，在院子里奔跑时，漆黑的毛发在阳光下闪着健康的光泽…… 这两日小雨复大雨，已经将搏斗的路面痕迹冲刷干净，除了地里偃卧的韭菜，和数根折断的青椒、枇杷。 屋里臭臭这两天变得攻击性比往日强，不知是不是因为失了隔窗对视小黑的陪伴，生出些焦躁和不安。 昨天我脑海里始终在想院子里怎么会有野狗，而且三、四条，又怎么会去撕咬小黑，难道是物业送了快递，未将北边半身高的铁门关上，野狗进来，小黑觉得是他的领地，不顾自身的弱小去哈嘶了狗么？如果我们及早出去，是不是就可以救下他？越想，心里越是难过，也越是自责。故事的开始，是漫长的铺垫，故事的结束，是这般猝不及防！从此小黑去了另一个空间，我们只能用记忆去和他再次相逢。他的陪伴，是一段不可替代的生命体验和情感交汇，这些，永远地留在了过去。酷似小黑的胞妹“煤球二号”又来门前了，但我们知道那不是小黑。世间，再无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