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车常德行

醉颜红

今年的四月六日，我和姐姐陪爸爸出行常德，不为游常德，只为坐动车。

2014年12月，连接重庆市黔江区与湖南省常德市的快速铁路黔张常铁路开工建设，2019年12月开通运营。爸爸从这条路开工时起就很关注，认为这是张家界市的第一条高铁线，是一件大事。虽然后来我们发现那算不上高铁，最多只能称动车。但在爸爸看来，这就是高铁无疑。只是爸爸每次提起这条路，都会加一句：等这条路建成，我多是不在了。妈妈于2009年下半年查出乳腺癌，在长沙做了乳腺切除手术，医生说术后能活过五年就说明癌症好了。黔张常铁路动工时，妈妈恰好手术满了五年。妈妈是绝对的乐观主义，认为他们俩都是能活到120岁的，说那条路2019年就通车了，他们当然还健在，到时候要坐着高铁去黔江，去重庆。

我们姐妹从小就听婆婆说，等什么什么的时候，我早就不在了之类的话。而婆婆活到了九十多岁，那种话她从五十多岁说起，说了几十年。所以前几年爸爸每每说起他看不到黔张常铁路通车，我们都是不在意的。总是当笑话讲，笑他悲观主义，笑他共产党员接清朝人婆婆的代。我们一致认为，婆婆以和现在完全不能相比的生活医疗条件，都能活到九十多岁，妈妈连乳腺癌都好了，而爸爸只不过有点高血压，他们长命百岁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爸爸每次从常张高速公路阳湖坪段经过，看到远处的铁路高架桥，都会和妈妈讨论一下黔张常铁路的进度。到了2018年，黔张常铁路初具规模。爸爸可能对活着看到通车有信心了，说如果通车了他还在，就坐这个高铁去黔江。至于去不去重庆，两老很吵了几架，当时反正没有通车，吵架没有分出输赢。

2018年12月，爸爸体检发现患高血压肾病，已经是尿毒症晚期了。从此，爸爸要每周几次去医院做透析，生活内容发生了巨变。我们的心情，低落到了谷底。

2019年12月26日，黔张常铁路开通营运。我不记得我有没有关注到通车这件大事，2020年1月的新冠疫情就已经如狂风，席卷而来了。到了2020年5月，疫情稍减。我记得舅舅和妈妈讨论过坐高铁去黔江，被爸爸一票否决了。爸爸可能一是怕坐车有疫情，二是怕在外面过夜不方便，怕透析管道感染，三也是精力不济有点提不起兴致了。我假装提议让妈妈和舅舅一起去，其实我知道，这个提议妈妈根本不会采纳。他们吵吵闹闹一辈子，却是称不离砣，砣不离称，是根本不愿意稍许分开的。果然，妈妈看爸爸不去，断然拒绝了舅舅。我当时是乐见其成的，我想着，妈妈以后的日子还长，等以后的以后，我们再陪妈妈去黔江，去重庆。I

2020年的8月至10月，我和姐姐订了去黔江的车票，订了退，退了订，至今不愿意回想那段绝望的黑色的日子。妈妈于2020年10月19日永远离开了。爸爸于10月22日髋关节粉碎性骨折，医嘱绝对卧床半年，其间透析不能停。

说到去常德，行文至此，好象已经离题万里了。还是写常德行吧。

今年三月底家有喜事，姐姐回来喝喜酒后没有再回深圳，计划清明节之后再回去。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时间我们都反反复复的看黔张常的车次，反反复复的研究比较。有一天醍醐灌顶了，怕去黔江当天不能往返，怕上下车没有无障碍通道，怕在外面吃饭住宿不便等等的顾虑，都是多余的。爸爸妈妈的心愿，不是去黔江还是重庆，而是要在黔张常这条铁路上走一走，要坐一下他们认为的张家界的第一条高铁。于是，去常德成了不错的选择，动车常德行，成行了。

去常德那天是4月6日，星期二，爸爸先天刚做过透析，身体应该是最安全的状态。怕爸爸激动，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到了火车西站，爸爸很高兴，说我们坐高铁呀。

汽车丢在张家界西站停车坪，轮椅推爸爸上车。从候车大厅到站台，一路都有直上直下的电梯，我和姐姐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虽然这条快速铁路线不算高铁，时速还是很给力的，从张家界到常德，一个小时可抵达。爸爸时不时的告诉我们，到慈利县的洞溪乡了，到桃源县境内了。我和姐姐都奇怪，他怎么那么熟悉的。

常德火车站正在改建中，下车后发现没有无障碍通道，出站要走一条长长的台阶，轮椅出不去了。我和姐姐之前也有预案的，想着可以两人抬着轮椅走。乘务员早就发现我们了，大声喊我们稍等，让我们站着别动，说让别的乘客先行，等会儿让我们走贵宾室出去。这真是一个大大的好人，他不但让我们走了贵宾通道，还问我们是不是要返程，返程是什么时间，然后给贵宾室的值班人员打了招呼，让我们返程还走贵宾通道。

出站后爸爸兴致还是很高，说一点都不累。我们先到壹德壹步行街店，爸爸喜欢这里的小吃，糖油粑粑、圈圈粑粑、烧麦米粉各样都尝了点。然后去了诗墙公园，兴尽而返。

爸爸实在是有福之人，返程常德市火车站贵宾室的工作人员更热心，早早的引我们进贵宾室休息。火车快进站前，工作人员亲自推爸爸去了站台办公室候车。坐在办公室，爸爸一点儿也不象87岁高龄的病人，问工作人员，这种高速火车铁轨与普通火车轨道有没有区别，快慢车是怎么运行的，有没有安全问题。

回家后我和姐姐对爸爸出行信心大增，约爸爸下次去黔江和重庆，爸爸说不去了，知道高铁是怎么回事了。22天后，爸爸追随妈妈而去。两个月后，我接到一个电话通知，让爸爸领取在党50周年纪念章。

爸爸1954年加入党组织，在党67年。受我们姐妹所累，一生关注妻儿家庭，工作成就并不大。五十多岁早早的退休在家带孙儿，生活琐事上时不时犯点小糊涂。我经常遗憾，爸爸脱离时代和社会太久了。其实，爸爸的心胸视野，我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