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

六弟途闻

自记事起，到十六岁下乡前，我竟没有进过理发馆正儿八经地让理发馆师傅剪过头发，类同我如此不入时的人在当年并不少见。

从儿时到上学前，都是母亲给我剃头，上学后，由大哥二哥给我剃头，下乡了，剃头的事就只能求别人帮忙了。

第一次走进理发馆理发，那还是在我回京探亲经过姑姑家时，姑姑一定要让我把头发剪好后再回京，免得让母亲看见蓬头如囚的我过于伤心。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走进理发馆。

还记得那是一家不大的理发馆，我半躺在笨重、泛着奶白色的旧椅子里，椅子是理发店专用的那种，靠背角度和高矮要用椅子一侧的手柄哗哗哗地摇上或摇下，靠背上方的小靠枕斑驳地泛着不洁的光泽，椅子看上去和坐进来都很不舒服。

这是第一次没有让理发推子把头发夹住和薅起来，第一次被理发师傅用剃刀修面，锋利菲薄的剃刀在脸颊两侧、喉头、后颈处不断刮来扫去，剃刀与皮肤接触发出嚓…嚓…嚓的响声，让我联想起反特小说中剃刀锄奸的惊悚情节……

记得在过去，男人理发通常称之为剃头。“剃”在说文解字中的解释是“用刀刮去毛发”。剃头的意思直接明了，但不如理发这个词又文雅又有多层的含义。这几年理发又同美容有了联系，像是联姻在一起的亲戚，被广大人民群众习以为常地称之为“美发”，使剃头瞬刻间就有了“高大上”的感觉。

这次，在哈尔滨因事多绊住了脚，多耽搁了十几天，头发便超出了预算好的时间，长了不少。不能再等了，要理发，长发不剪，自己难受，也像是对社会不尊重。

在家，我也总是自己给自己剪发，不是因为钱，而是不情愿去发廊和美发厅，让染着各种颜色、剪着各种奇怪发型的年轻男孩来为自己服务。

这其中多少是有些看不惯他们的做派，尤其是受不了有些男孩身上的脂粉气。我总觉得男孩子就应该去做那些阳刚性的工作。

这次来到了外地，因为手边没有趁手的理发工具，只好把理发的事儿交给理发店解决了。

沿街走了三家美发厅和一家艺术发廊，我选了一家里面还见有顾客、招牌唤做妃格发廊的美发厅推门而入。

（只是看到“妃格”两个字，会产生出莫名其妙的联想）

“先生您好，请！”，美发厅内齐崭崭地闪出来六位年少的黑衣紧身男女，动作整齐地手臂前伸，弯腰、鞠躬。我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猛然被染着红、绿、灰白三色头发的黑衣人恍进视野，着实被他们奇怪的发色和举止吓了一跳。

待我镇静下来说明剪发的要求后，我被一位称作老师、头发染成灰白色的少年引去洗发区洗头。

灰白发老师让我仰面躺下，脖子正好枕在一个U型的凹槽里，灰白发老师用单手略试水温后，塗抹发液，掸水冲头，动作连贯且娴熟，头在灰白发老师手里熟络得就像是一件趁手的手把件。

灰白发在给我洗头的同时，兼带着按摩，他用双手指尖抵在我的头部，抓，捏，揉，按，拍，连贯得一气呵成，舒服的我，一时竟有了丝丝缕缕的困意。

灰白发一边为我按摩，一边问我，“您剪发是找三星老师，四星老师，还是五星老师？”，不容我做出回答，洗发师接着发话道：“您找三星老师就行，一般像您这个年纪的都是由三星老师服务……”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年少的洗发人看人还挺准，以我稀疏近乎秃顶的头部以及对发式的无求，肯定不会找五星级理发老师，五星级在我的头上绝无用武之地。

那还是把水准最高的发型师留给好美之人吧！

头发很快剪完了，转账付款，起身出门，我再次受到程式化的欢送仪式。

还是那六位染着红，绿，灰白色头发的年轻人，用近乎九十度的鞠躬将我送出了门，口中齐声诵到：“先生，走好，欢迎下次再来，再见！”

还好，欢送语中没有用“一路走好”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