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做了一回监考员甲,意外的是,面向考生的站位居然像占得舞台剧的嘉宾区席位。任何一点微表情都在我的活性生物探头里循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个带妆的女生,不停地把一只手用来理头发,生活中爱美爱打扮的习惯像才华一样无时无地不在流露。下午考数学,她在一道立体几何的题图上,添辅助线,添一条,在原图中涂掉,重新再添,添一条,又涂掉,我远远望去,原图变得很饱满,她的尝试把我扔进一种幻觉,感觉这是她修眉时拔下的眉目,一根一根没有规则地散落在那里,等待完工后的统一收拾。她的桌子有点摇晃,她举手示意我处理一下。每回监考,都会有同样的情况发生,有人在一进考场就会告知老师,也有人无所谓,而她则在考试进行了一半,才有了要求,大概是桌子摇得图都放不稳了,姑娘有点燥了。我最后望见这个姑娘的答题情况不是很妙,大多数考生只有最后一大题空着,而她有3题几乎留白,不知该称为一种什么的东西显得极为阔绰。底气?看破?还是其他?我不知道。但她确实把自己收拾得漂亮,妆容精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个男生,个大,穿着外套,还戴上了帽子,进场的时候,监考员极其仔细地检查了他的物携情况。大六月的,这种装扮,容易引起人注意。他落座的时候,一秒也不得停歇地调整桌椅,拿出身份证放好,又拿出准考证放好,再把笔一支一支拿出来放桌子上,然后,把透明文具袋放入抽屉,然后若有所思地欣赏如此这般的布局,突然,拿出带入考场的矿泉水,再盯着啥也没有的外壳,转来转去地转着,放下,拿起,放下再拿起。整个人好像刚忙完一场活计,忙的样子还没收拾好,还带了部分“忙”进场。忽然,他走到台前,冲我嘀咕一句,很模糊,看他表情,感觉是大事。 我立马凑过去,“孩子,啥事?” “老师,我有XX病,你等下不能把空调风叶朝上,越朝上,风越会落到我这儿。你得往下翻。” 话音依旧在某处模糊,但我得到重点,空调风叶不得上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开考后,他一直外套帽子的装扮,让我不得不为他捏把汗,我怕他中暑,室外气温33度。不过一刻钟光景,他满脸是汗,想必头发里的汗也一定被帽子收了,身上的汗躲进衣服里了。我把风叶朝上翻了一会儿,我太怕他中暑。他似乎感受到了凉意,朝我看了两眼,大概是这上翻的风叶让他恐惧。我赶紧下翻。半场考试过后,他取下了帽子,脱了外套。一个真格壮的小伙子,胡子都没修理掉,嘴有点翘,牙位所致,唇略厚,感觉直观上就体格而言,各器官的几何性都能抵风挡雨。但我无法判断他的体质,我终究没明白他对我说的是什么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空调的送风系统还有进一步智能化的空间,它保证了部分人的适温,却让靠近它的考生无限寒冷。便是下翻得近乎竖平的风口处,风也在强力吹送,我眼皮下的姑娘终于发出求助的表情。“老师,我太冷了。”是呀,我都没关注这个姑娘。浓眉大眼,但眼睛,嘴巴的尾部都有点向两侧下斜,显得特别正义和严肃,扎着一根马尾辫但扎线处在后脑勺下方,好像在追着年纪往下跑似的,且头顶部根根发丝被向下扯得很紧。眼神不好的人可能会以为刷了一层黑涂料在头上,哪哪哪看都是“那种凡事不大好商量”的伟大女性。我立刻转到空调旁,把风叶向上翻,但转念及那个自述有病的男孩,为师犹豫了。“姑娘,有个同学生病了,不能吹风,风往上翻,风会吹到他那里。老师给你一件衣服好吗?” “好的,老师,没有也没关系,就这样好了。”</p><p class="ql-block">她丝毫不介意套上我的防晒外套,继续答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你看,我脑子装了多少对这个世界的误解,还自以为是活着的机智预警。好在被自己打过的脸装点自己的脑壳门面,调整起来不至于兴师动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数学这场监考,我和监考员乙,配合得十分默契,站坐交替控制得比较好,我除了眼观考场考生,同时放飞思绪,想着他们的未来。他们一出生就在教育的高速公路上行驶,甚至来不及识别自己是什么交通工具,该配置什么样的动力燃料。名校,职业,财富,机会,大多人眼里的价值高峰矗立在他们面前,便是手拉车也都在各种高配的外动力辅佐下驶出磁悬浮的速度来。而高考就像这个高速途中滚滚车轮里的关卡,让他们由此走向不同的海海人生,无论是那个美妆的女生,还是那个抱恙的男孩,抑或眼皮下我错看的姑娘,除了考试,还在用自己的方式奋力冲卡。他们这代人,活得比我们早熟,比我们明白想要的东西。 我关联自己的过去,从很小的时候,在船上浪里来浪里去,到后来从不思考地上学,工作,到适龄时的结婚生娃,没有哪件事具体到未来要什么,只是抽象地相信,未来总归会好一些吧。然而,职业财富机会似乎都没额外青睐于我。日子一天天过去,也曾有过的伤感和自惭,即使刻意回想也时常想不起来。心路越来越简单,神经越来越大条。还有那外包身体的皮,越来越敏感,一碰就破,东一个口子,西一个裂缝;支起躯壳的老骨头也越来越脆嘣,一个磕摔,总要数月才能修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于是,不知不觉地,好像只有一样东西似乎变得异常鲜明,我想要它,健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