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的玉门关

尹伟达

从阳关出来到玉门关。玉门关景区分为景区门口的小方盘城（即玉门关），以及左右各十公里的大方盘城和汉长城。门票40元，六十岁以上半价。摆渡车费50元，有点小贵。

来到玉门关，我想到三个人和三首诗。

当然，和大多数一样，我也先想到王之涣，还有那句“春风不度玉门关”。

但我先要说的是班超，因为我想按时间顺序来说这三个人。

唐朝胡曾有一首咏史诗《玉门关》：

西戎不敢过天山，

定远功成白马闲。

半夜帐中停烛坐，

唯思生入玉门关。

汉将班超出使西域，功勋赫赫，封定远侯。边疆安宁了，征战的白马也闲了下来。半夜帐中，两鬓斑白的班超想的是，该告老还乡了。

他在奏章中写到：“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人玉门关。”此时的班超六十有八，驻守西域三十年。

朝廷或许没有合适人选，对班超的恳求两年未复。

妹妹班昭站出来为兄出头。班昭是著名汉学家，《前汉书》是她助另一个兄长班固修撰。她给汉和帝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奏章，才使班超能走回玉门关。班超、班固、班昭，还有史学家的父亲班彪，班家名贯青史。

与阳关相对，玉门关也叫阴关、鬼门关。出关从阳关出，所谓“西出阳关无故人”。而回来要从玉门关入，从新疆回来多带有玉石，故称玉门关。但“古来征战几人回”呢？

班超虽经玉门关回到家乡洛阳，但多病缠身，回来仅一个月后就病故了。

在班超前还有个李广利，率兵出玉门伐大宛，不果，上书请求罢兵。汉武帝怒：“ 军有敢入玉门关者，斩！”

正因为无数将士战死沙场，让玉门关在中国文化中又多了一层成与败、生与死的界线，给玉门关增添了一层悲壮苍凉的色彩，进而有了唐及以后的边塞诗。玉门关也逐渐演变成边塞诗的文化符号。

如明朝王野的《征夫怨》：不识征夫三十万，几人生入玉门关。

唐朝戴叔伦有一首《闺怨》：不识玉门关外路，梦中昨夜到边城。

王昌龄在《从军行》中写到：表请回军掩尘骨，莫教兵士哭龙荒。

王昌龄还有一首《从军行》：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戴叔伦也从另一个角度写了班超：汉家旌帜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站在玉门关，我身临其境地感受着这种悲壮。

大方盘城

下车后先看到的是个烽燧。

大方盘城实际是汉代“昌安仓”的遗址。

是一座储备粮秣的仓库。

城为夯土板筑，呈长方形，东西长132米， 南北宽17米，残垣最高处6.7米。

城内筑土墙两堵，把整个城隔成了三部分。残壁上留有小洞，似为通风用。

我绕城有了一圈，尽管太阳狠毒。

云很美，如龙似凤。

第二个人肯定要说王之涣以及他的《凉州词》。



黄河远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这也是一首边塞诗，而且与班超有关。

诗一开始就以澎湃的动感把人的神思引向辽远。李白的“黄河之水天上来”，是由上而下，关注点在黄河。王之涣的是由下而上，关注点在白云间。白云间有什么呢？静态的大漠边关。这边关只是一片，而不是一座，如一片白云，在万仞山中显得那么单薄。这也为征夫的苍凉埋下伏笔。

在这苍凉辽远的空旷中，突然传来一声羌笛，打破寂寥。羌笛吹的是《折杨柳》曲，折柳是离别的象征。如王之涣的“近来攀折苦，应为别离多。”而那时的玉门关外还没有杨柳，离人想要折柳寄情也不可能。杨柳无奈，是因为“春风不度”啊！这就让人想起了班超的“但愿生入玉门关。”

此诗虽写戍边的离怨，但悲中有壮，苍中有慷，有情有景，辽远绵长。

也有人提出质疑，说玉门关离黄河很远。这诗叫《凉州词》，凉州即现在的武威，在武威也看不到黄河。认为应当是“黄沙远上白云间”。

为此我去问王之涣，王之涣说他也没来过玉门关。王之涣39岁辞官，赋闲15年，又补文安县尉，不久病逝。这诗是他在家赋闲时所做。

我觉得若把“黄河”改为“黄沙”，意境之美大打折扣，立刻缺少了流动飘渺的辽远。而且诗不是地理。正是这种穿越时空才有了此诗的旷境。

这里我还要说说“旗亭画壁”。

王昌龄、高适、王之涣三人在旗亭饮酒，比谁的诗被歌妓唱得多。

一妓唱到：“寒雨连江夜入吴”，王昌龄说，这是我的，在墙上画了一道。

又一妓唱到：“开箧泪沾臆”，高适说，这是我的，也画了一道。

第三位唱的是“奉帚平明金殿”，王昌龄又得意地画了一道。

但始终没有王之涣的。这时压轴的歌妓款款上来，一句“黄河远上白云间”力压群芳。王昌龄、高适笑着对王之涣拱手，老师上座。

其实，王之涣仅存六首诗，其中有两首写黄河。

“黄河远上白云间”成七绝第一。“黄河入海流”为五绝之冠。我讲诗词时说，弄懂《登鹳雀楼》就把唐诗的格律都懂了。

这次旅行，我从中卫到兰州，黄河孕育了灿烂的中华文明！

我再说个故事。乾隆喜欢这首《凉州词》，让纪晓岚写到扇面上。纪一紧张漏掉“间”字。乾隆勃然大怒：“尔竟敢欺我没有读过王之涣的《凉州词》吗？”

纪晓岚脑子活泛，跪拜道：“万岁息怒，我只是将王之涣的诗改写为词，请万岁爷指正。”于是乎他连忙读道：“黄河远上，白云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乾隆反复诵读了几遍，果然别有风情，于是转怒为喜，纪晓岚也转危为安。

汉长城

看完大方盘城，乘摆渡车直接到汉长城。

汉长城就是一道土墙。

这土墙用红柳、芦苇夹沙石层层叠压夯筑。

第三人要说左宗棠。

晚清重臣左宗棠是抬着棺材，率6万湘军走出玉门关的。六年后，又踏着柳荫从玉门关回来。没有左宗棠，新疆可能已不在中国版图。有了左宗棠的平乱反侵，新疆成为清朝的一个省。左公柳，成为见证。

因西北大漠气候干燥，风沙弥漫，湘军水土不服。左遂令军队沿途植柳，名曰道柳。其作用固路基，防风沙，遮阴凉。

据左公传记载，“命自泾州以西至玉关，夹道种柳二十万株，连续数千里，绿如帏幄。”这不仅是种柳，也是一路种植着中原文化。

左宗棠还注重护柳。要求每棵树上都挂有栽种人的牌子，负责保栽保活。左在肃州城巡，看到一农夫将毛驴拴于柳树，毛驴悠然地啃着树皮。左当即令把毛驴牵到鼓楼示众，并张贴告示：“今后若有毛驴毁坏树木者，驴与主同罪！”

左的部下和同乡杨昌浚途径甘新大道时，看到一路湘军所植道柳连绵不断，深有感触地写道：

大将筹边尚未还，

湖湘子弟满天山。

新栽杨柳三千里，

引得春风渡玉关。

其后，晚清官府也在古驿道旁粘贴告谕：“昆仑之阴，积雪皑皑，杯酒阳关，马嘶人泣，谁引春风，千里一碧。勿剪勿伐，左公所植。”

左宗棠七十三岁故。清廷追赠太傅，谥号“文襄”。这些老百姓都记不住，但老百姓都知道左公柳，可见左公柳是一面绿色的旗帜！是将中原文化带入新疆的旗帜！是新疆与中原不可分割不容侵略的旗帜！是尊重新疆统一祖国民族融合的旗帜！

小方盘城 玉门关

最后回到小方盘城。

因在这出土了“玉门都尉”汉简，认为该城即汉玉门关。

广义的玉门关是一个区域。

侠义的玉门关就是这个玉门都尉府。

城的内部

录段视频

汉朝的班超、唐朝的王之涣、清朝的左宗棠，他们三个没见过面，但玉门关和边塞诗把他们连接在一起。于是，在玉门关，我同时遇到了这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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