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快乐的源泉

new 毛伢

艺术于你不经意中 生根发芽开花

这个小老头儿是我二哥，别看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小老头儿，在我的记忆中他多才多艺。他读了不少书，能博古通今讲历史英雄故事，二胡拉得抑扬顿挫，还会吹口风琴，素描绘画也是有模有样的。

我对音乐的兴趣和乐感是被我二哥和我小姑父启蒙和激发出来的，听音乐，看戏，唱歌，成为我隐藏着的爱好。

音乐艺术来自于大自然，根植于人类的细胞中，适时、适地就会生根发芽，开出美丽的花朵来。



二哥家有一棵大大的、枝繁叶茂的老板栗树，位于我们老屋的大门右前方，板栗树开的花儿毛绒绒的，掉在地上像极了松树上长的大毛毛虫，让人乍看有些害怕和讨厌。

可是，板栗花的作用太大了，那时候没有蚊香，人们把板栗花穗编成长辫，晒干后，当作“蚊香”，拿一根辫子点燃，缕缕的青烟透着一股特殊的清香，蚊虫就不敢来侵犯了。



夏季板栗花开花落的时候，清香四溢，蜜蜂飞来飞去。一场风雨过后，板栗花四处飘落，路上，田里，厕所的屋顶上，河沟里，河坝的灌木、草丛中，到处都下有白色的“毛毛虫雨”。

我一般是清早或者中午抽空去到板栗树下的小河沟里，挑检挂在小灌木上或落到草丛中的那些比较细长、比较完整的板栗花穗儿，因为这地方比较危险，很少有人去，所以板栗花穗儿比较多，比较好。

捡上来是第一步，我还得把它们中质量较好的三根花儿编在一起，组成像蛇一样扭动的长辫子， 煞是好看，晚上驱蚊更加实用。



我还不满五岁的那年夏天，中午的阳光炙热，我没有出去割草，而是到板栗树下的河沟坝上捡板栗花穗。正当我踩着坝上的一小撮草丛，拉着一棵细小的灌木，挑捡落在它们中间的板栗花穗时，突然一阵悦耳动听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把我听呆了，我忘记了脚下不牢固的草丛和手上不能承受重量的灌木，不小心掉到河里去了。

湿漉漉地爬上岸，来不及回家换衣服，寻着声音来到二哥家，看到他在来来回回地拉扯着放在腿上的一种竹子做的东西，我非常好奇这东西能发出那么好听的声音，目不转睛地盯着看，问我二哥这是什么，我二哥很神秘的样子逗我玩儿，被我纠缠不过，他告诉我说这东西叫二胡；我又问他拉的是什么曲子，我二哥说是《浏阳河》。



《浏阳河》韵律悠扬、欢快、甜美，是大家都很熟悉的一首颂圣的湖南民歌，好学、好唱、好听，二胡拉出来也是韵味十足，如春风扑面，又如大雨磅礴，如板栗树上的花随风飘荡……

我问了我二哥好多关于二胡和音乐方面的问题，对二哥崇拜极了，看到妹妹眼里闪现出来的敬佩、仰望的表情，我二哥拿着二胡详细地给我做了讲解，比如蛇皮的质量和关键作用，比如手指的位置和移动的速度，比如眼睛、身体的情态等等。



二哥讲的这些都是我闻所未闻的东西，我很好奇蛇皮和线组合在一起，磨擦磨擦就能发出声音来，他说有音乐简谱，按照简谱找弦律，二哥似乎也没有跟我解释清楚，但不影响我对他的仰慕。

二哥把简谱给我看了，还教了我唱“12345671”，我一看简谱上的那些数字，头就晕了。

二哥放下二胡，把它们挂在墙壁的大钉子上，又从抽屉里拿出了另一个乐器——口琴吹了起来，再次把我看傻了。



我就求二哥教我，他告诉我这可不是“一蹴而就”的，这个“一蹴而就”是新词，让我更发懵，他就说：“说简单的话，就是你不能一下子能学会的，我这也是初学，还在练习，我自己还没有掌握好呢！怎么教得了你呢？你有空来看看、听听，我欢迎！”

初学就能拉出、吹出那么好听的声音，那要是学好了、学成了还了得吗？听了他的这些话，我特别高兴，也十分期待去他家学习。



那次我跟我二哥磨耗了很长时间，结果还是学习了《浏阳河》、《小曲好唱口难开》，我发现自己有唱歌的“天赋”，不懂曲谱，不懂音律，跟着别人哼唱，还唱得八九不离十。

二哥家有个收音机，是大伯的，大伯生病不能出门干活儿，天天拿着收音机听，还常常到我家来跟我奶奶说说话，我喜欢大伯，也喜欢他的收音机，喜欢收听和学习收音机放出来的歌曲。

大伯去世后，收音机应该归二哥所有了。



我抽空去找过二哥几次，想跟他学音乐简谱，都是呆很短的时间，就被家人喊回家干活了，还被骂“死不归家”、“到处野”、“还想不想饭吃？”，我只能忍着念想，不去学歌了。

因为二哥很忙，我也很忙，终究是没有得到跟我二哥学习简谱、二胡和口琴的机会。二哥还会吹笛子，笛子的声音清脆迷人，让我羡慕不已。



我二哥属蛇，出生于1953年，比我大十多岁。他的父亲（我大伯伯）年轻时爱好音乐，很有艺术天赋。像农村里的说书人一样，我大伯伯背着小鼓，拿着牙板和小铜锣，到方圆百里内的一些村庄唱“道星”（民间艺人），我估计他把这个艺术遗传给了我二哥。

因为政治运动全国学校停课，我二哥高小还没有念完，就被歇学回家务农劳动了。他没有放弃学习，指望可以再回学校继续读书、深造，所以他在劳动之余，一个人偷偷地看书，听收音机，画速描画儿，老书和收音机估计是我大伯为他自己唱道星备下的，我没有问过这事儿。

我看过二哥画的茶壶、茶碗和人物肖像，他还跟我讲过杨家将、三国演义、西游记里的故事，我对二哥很是依恋和崇拜。



我二哥很聪明，成绩也挺好的，他喜欢看书，关心时事，分析问题，是我心目中的才子，如果不是赶上了那个特殊的年代停学十年，我二哥一定吃得上商品粮的。

如果不是赶上我大伯英年早逝，一大家子人吃饭只有大哥是全劳力，二哥必须帮着家里挣工分，他还是有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的机会，最后吃上商品粮的。他的几位同学就是上了工农兵大学，工作以后慢慢转正的。

人生是单行线，没有如果，所以我一直在心里为二哥痛惜着。在那个令人崩溃的十年里，理想的破灭，对于一个青春萌发、立志作为的少年来说是多么残酷的现实，又是怎样的愁肠百节？接受现实，对于一个文青来说，又是多么的于心不甘！



那个时代，城里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还有可以回城的希望和途径，可农村的知识青年下乡呢？那时候，农村人不被允许出村，出门要开介绍信，开介绍信又很难，因为你没有外界的真实信息，出去无法生存，也就没有出去的理由了。结婚、生子，面朝黄土背朝地天干一辈子农活儿是无数农村人的宿命，也是农村知识青年的悲剧结局。

二哥跟无数的农村知识青年一样，家庭困难的他，在找对象方面还“穷讲究”，所以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结婚很晚，30岁了才跟我二嫂结婚。





二哥家的收音机和二哥把我带入了音乐的世界，我辛苦、沉闷的生活中又多了一份快乐，对外面的世界又多了一份了解和向往。在学校里，在村大喇叭里，我学唱了不少红色革命歌曲。

在农业学大寨的高潮中，大队组织了一支社会主义文艺宣传队，我是宣传队里的重要成员。





文艺演出的曲日有：

舞蹈：《南泥湾》、《挑花蓝》、《送金匾》

合唱：《东方红》、《北京的金山上》、《虎头山上》、《浏阳河》

黄梅戏：《打猪草》、《补禙褡》、《王小六打豆腐》、《夫妻观灯》。

村支书汪书记总负责，指导老师是潘典三叔叔，演员9个人。据说潘叔叔拜师学唱过黄梅戏，还考上了县黄梅剧团，因为家里十分困难，只有一个老娘身体不好，他自己的身体也有点儿问题，没有去成，在家里唱黄梅戏又被人耻笑，他很是忧郁。

正好这个宣传队发挥了他的才能，所以他非常认真教我们唱歌、跳舞、演出。



那时候村宣传队搞得很热闹、火红，我们还参加乡里的汇报演出，我们石井村的黄梅戏唱不过枫树村，就只挑选了一个舞蹈《南尼湾》，一个合唱《虎头山上》参加，演出结果怎么样我不知道，那时我已经上初中一年级了，请假去的，因为学习抓得很紧，还要兼顾家里的农活，就没有再关心那个宣传队的事情。

潘叔叔本来想培养我唱黄梅戏的，我甚至还想过报考县黄梅剧团，因为没有路费，家里农活又紧张走不开，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潘叔叔已经教了我三个折子戏《打猪草》、《夫妻观灯》、《补褙褡》的唱腔，情态、动作、表演技巧还没有来不及教我，我就考取了初中，离开了宣传队。



初中的时候，有两年元旦学校搞了唱歌演出，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校长周瑾芳老师点名让我唱歌，第一年我唱了《小曲好唱口难开》，周老师拉二胡配合，大家反映都很好，我也很高兴，想起了这首歌是我二哥开始教我的，我很感谢二哥，回家特意跟二哥报了喜。

第二年我唱了《泉水叮咚响》，依然是周瑾芳老师拉二胡配合，给老师和同学们的印象还是很深的，今年“五一节”初中同学毕业40周年聚会上，英语老师于八一老师还点名让我唱一曲《泉水叮咚响》，地理、历史老师许吉求老师说我当初唱歌时的情景他仍历历在目。

这两次演唱都没有预演、没有排练，就像是临时“抓包”一样现场直播，真情演唱总是动人的，想起来我都特别欣慰和自豪。



大二的时候，学校搞音乐比赛，我们班出了一个节目，我和来自邻县的男同学陈岳忠对唱了五和民歌《摘石榴》，虽然没得奖，但能被选上我也很高兴，重在参与嘛。

在北京上研究生时，那段时间《红楼梦》经典歌曲流行疯了，我和上下铺的同学杨惠萍也学唱疯了，最脍炙人口的九首歌我们都能唱得不错。





二胡是我非常喜欢的乐器，只是弱弱地感觉到，好听的二胡曲子多为悲伤、苍凉、凄美之作，似乎印证了鲁迅先生说的“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引起人们灵魂深处的共鸣。

比如百听不厌的经典名曲：

阿柄的《二泉映月》

刘天华的《良宵》、《月夜》、《听松》、《空山鸟语》、《汉宫秋月》

闵惠芬的《江河水》、《阳关三叠》，等等，等等。

当然也有《赛马》、《喜送公粮》、《赶集》等等比较喜庆、激情的二胡名曲很受欢迎的。





音乐的感染力超大，只要你能接触到它，就会不自觉地被吸引，欲罢不能。它能让你忘记烦恼，轻松自在；它给你抒发感情的通道，让你体会喜悦欢愉……

民歌、二胡是我爱好音乐的起点，而音乐伴随着我一路走来，已经深入到了我的灵魂，给我带来不可估量的安慰和快乐，并促进和鼓舞我克服重重困难，向着我预定的目标，不断勇往直前！



我的年少时代与我二哥的青春年华重合一起，我们都被那股洪流推动着、裹挟着身不由己，时代的一滴水，滴在个人身上就是一片汪洋。

生活的艰辛和各种人生的不如意，让我二哥换了一个人，他认命了，不再是那个文青了。

我的青春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代，我的人生际遇与我二哥迥然不同，虽然一路遭遇挫折，但是我基本上实现了自己的理想——跳出农门。

后来我与二哥还谈过二胡和口琴的事情，他说早忘记了，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不吹拉练习，很快就会忘记。我问他还能不能捡得起来，他说没有可能，我理解他，彻底忘却就是最好的记念！但是，二哥不能继续自己爱好的音乐，这也是我一辈子替二哥和我自己遗憾的事儿。



二哥与二嫂结婚后还算琴瑟和鸣，二哥把自己未能实现的理想寄托在两个女儿身上，低下头，弯下腰，驼着背，从土里扒食，从煤矿井下挣钱，辛辛苦苦供养两个女儿读书。

好在两个女儿还争气，都考大学出去了，在省内和省外的大城市里安家落户，二哥二嫂跟着大女儿生活、带孙子。



望得见七十岁的二哥依然陀螺一样闲不下来，不听女儿女婿的劝阻，非要在小区附近做些环卫工作，我知道他的意图，我懂他，没有劝说他歇息，只是叮嘱他别太累着，保重身体！

每次见到腰弯背驼、发白脸黑的二哥，我都不禁泪流满眼、心疼好久。

二哥是我的引路人，是我人生的参考坐标，是我敬重和爱戴的兄长，他给我带来无穷力量的同时，也教会了我寻找快乐的方向和源泉。

深深祝福二哥，祝福二哥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