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官”路历程

一路向北

　　官，本义为临时驻扎的兵营,后引申为旧时官府中任职的人员，狭义指在政府担任职务的人，现更延伸到其它领域，诸如理事长、经理、主管、团体秘书长等，也称为官，有官位的人，现在称为领导。官吏阶层及其活动范围即为官场，也有人简称为官员的场子。官，甲骨文字形从“宀”（ mián），以冖覆众，就具有了管人管事的意思，既能管人事当然得有权力支撑，故很多人都对做官心向往之。

我也不例外，当官儿，曾经是我梦寐以求的事，如今已年近半百，走过了很多路，做过了几回官儿，经过了很多事，回首来路，方知一切如梦恍然。

我的为官之旅，经过了敬，羡，想，安，盼，凡，畏，淡几个历程。

其实，我很早就做过“官”儿，从委员到书记。懵懵懂懂的小学时代，虽因身形瘦小未成一班之长于一人之下数十人之上，却也学而优则“势”，成为老师眼里的红人，位居班委会分管学习的执行委员高位，手持篾片等“刑具”，代师执掌未完成作业的惩罚大权，同学们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成就了我的威风凛凛大义凌然；大学时懵懵懂懂的做了一回团支部书记，不过同学们都自诩为人中龙凤，若不站在大家面前，那个书记离他们，仿佛如达木小学的学习委员般很远，很遥远。

不过，这并不妨碍我对“官”的敬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无论是大队支书还是公社书记，无论是厂长经理还是科长局长，如果手中的权力和人的气质紧密的结合在一起，便会形成强大的领导气场，时间久了这种气场就会如影随形，显出不怒自威，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如果数名具有这种气场的人聚在一处高谈宏论指点江山激扬语言，气场更是会爆棚，旁人往往无法靠近，只能高山仰止。榜样的力量是无形的介质，往往驱使人因尊崇而欲敬而近之，可那些深邃的目光，永远凝视着远方，拒人千里之外，如太阳一般璀璨，那里，仿佛星河灿烂。

那样的目光，威严而高远，我愕然的眼神和嘴角的馋涎，在脚下合成一个大写的“羡”字。晴天不遭晒，雨天不被淋，这是我们小时候农村人对有工作的人的羡慕。如若做了官儿，更是平时锦衣玉食，闲时衣锦还乡，出门有车，下雨有伞，冬日不寒，夏季不暖，不像农村人栉风沐雨，筚路蓝缕。而我对当官儿的羡慕，却只缘于一块玻板。在县城上中学时，偶然去一发小父亲的办公室，只见宽敞的办公桌亭亭玉立，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桌上覆一玻璃，下面放着黑白或彩色旅游照工作照卡片照，有的是在外面照的，有的是在相馆拍的，很多照片上面都写上了时间地点或事由，桌前矗立一把藤椅，在我眼里，顿时就显出旧时衙门般的威严。而那块玻板，从此亮灿灿的照在心间

父亲生前经常说：“有儿不用请良媒，书中自有嫦娥配。有儿不用起高楼，书中自有摩天楼”，大概是受“学而优则仕”的思想影响太久，所以因为有我这个儿，他这辈子真没把高楼起起来也没有住过有电梯的高楼。父亲又说：“万般皆下品，唯有做官高”，这些话，让我对官儿充满了无限遐想。“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大学毕业后做官儿的思想在我脑子里疯长，尽管只是想，但想也是一种行动，大脑的行动。参加工作几年后，我最心心念念的官儿就是科长。有段时间甚至是日思夜想，寝食难安，特别是我任公司科长助理期间两次失去当财务科长的那段日子。为了实现目标，我总是努力工作，不敢有丝毫懈怠。有次回老家，正遇一群蜜蜂在院里萦绕，父亲兴奋的说：“蜂子来朝，你肯定要当科长”，弄得我心里也莫名的有些异动，几年后我真的就做上了厂里的财务科长，你说巧不？

后来，又做了几回官儿，魂牵梦绕的执着，理想终于实现，感觉道路越来越宽，幸福不再遥远。有了位置，能办的事儿多了，找我的人儿多了，工资本儿上的钱儿多了，真是“闲居闹市无人问，为官一载不愁亲”。我开始膨胀起来，困扰多年的声音沙哑症突然自愈，声音莫名其妙的高了几度，更神奇的是口才也开始好起来了，开始侃侃而谈扯南山盖北网差点就口若悬河，居高临下趾高气扬咄咄逼人这些词儿也跑来和我为伴儿，感觉人生就要到达高潮了。因为有前面“敬”、“羡”的铺垫，我对这些都理得心安。有时候也扪心自问，我对官儿的思念，真的是没有“衙官屈宋”般志存高远，无非仅仅是求过过官瘾儿而已？

可是，在有些人面前，我却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变得唯唯诺诺，显出低声下气胆小懦弱百般臣服，因为他们的光环更灿更炫。正是“抬首望天山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但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就算由天也要板两板，于是我开始展望未来面对机遇勇敢挑战充满期盼，工作如大河流水，不舍昼夜，头脑则轻飘欲直上重霄九，希望拨云见日与峰同耸。“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不想提拔的干部不是好干部，谁都希望更上一层楼，变得更高更快更强。可是有些人却被阴翳蒙眼，“只因浮云遮望眼，自谓身在最高层”，自以为身处权力之巅，普天之下唯我独大，只手遮天翻云覆雨，其实这是为官的大忌，离开了民主集中制，就会患白内障；如果目无法纪肆意妄为，你有金钟罩，就有番天印。官路忙碌仍需静思，每个人都要知道“离开位置，你是谁”。

某夜周末，星光闪烁，凉风习习，自家独院小别野的小院里，全羊烤起，朋友闺蜜，红颜知己，摆上过期酒，尽情恣意，正所谓朱门酒肉。大家觥筹交错，猜拳行令，融融其乐，直欲把酒上青天，突然接到开会的电话，硬是使人感慨会多不胜寒！真想问值日星官，今夕是何年？事过境迁，一去经年，今日思之，只能悻悻然。可是唐代的李商隐逢同样境遇，却写出了一入公门身不由己的千古绝句“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可见，做官纵使光鲜亮丽，也甩不脱幸福的烦恼。

日复一日年复年，越过陡坡与荒山。十载寒暑翻执念，青山无语尽泰然。看万山绿遍，白发尽染。奔波中回首，中点又回到起点，时光的渡口，涛声依旧。多年以后才发觉，手上的小船票，总是无法登上前面的大船，跨越千山万水的牵念，转眼又回到从前，无论曾经多么好高骛远，都只能接受内心的改变。就如一段浪漫的爱恋，既有缘起，自有缘灭，没有无缘无故的执念，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缘来缘散。有段时间，文件少，会不多，事儿有人做，嘴就由我动，因此日子过得很平凡。入室报茶烟，出门车马喧。问吾何能尔？因为我是官，不羡鸳鸯不羡仙。

都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可是人民是国家的主人，他们的地盘他们做主，用不着我们掺和啊，再说，回家卖红薯，收入不见得比我等低，如果改成卖洋芋，不管天晴落雨完全可以节假日不休，利润应该更高。去年，因挨刀砍脑壳起瘟的二师兄生病，猪肉价格猛涨，一个月薪酬不如一头猪，绩效又不发，我的脸一直码了很久，回想农民“一年”才喂一头猪，心里方才释然。

这几天，我觉着我好像已不是原来的我，我很怕我自己。没事眼光老往自己的座位瞟，好像无所事事。我脸上像涂了一层油彩，看起来有些道貌岸然，还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打着言不由衷的哈。比如职工来晚了我咆哮如雷，声音超过哮天犬，我来晚了则全场保持静默，不知道是我待人以严，还是他们待我以宽。最近比较困，大清早就进入了梦境，恍惚中我就坐在了台前，总感觉椅子不够大，一开口就嗯嗯啊啊，一讲话就抑扬顿挫，虽然暗合着平仄和韵律，我悄悄用余光扫视，下面竟然波澜不惊，而我却大吃一惊，好似醍醐灌顶，难道所有的归顺，都只因权力带来的副产品？我不禁大畏，惊出一身冷汗。

这时我就醒了，突然觉得这么多年来，自己竟然一事无成，无为却有位，失去的少，得到的多，却还有些愤愤不平，分明就是把职责权力化，价值庸俗化了。在其位不谋其政，上不能分领导之忧，下不能解群众之愁，中不能明职工之苦，实在是德不配位，能不称官啊！个人前途事小，失职为大，绝不能因自己的患得患失而影响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啊。既然官不好做，自己也做不好官，就应该不好做官。

是该回头的时候了，你看，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我不是那个我，大自然还是那么自然。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权，处江湖之远则忧其钱，是上亦忧，下亦忧，然则何时而乐也？无会议之分神，无文件可劳形，无“官”一身“轻”，有酒亦有文。再无言不由衷的嘘寒问暖，亦没貌合神离的噤若寒蝉，跨越官的关，静看夜阑珊。红尘自知冷和暖，白首当识近与远。一切皆会走散，没有神的光环，我只有我的平凡，不管你们的路多么璀璨。吃过太多的盐，会明白渴求的淡，纵若秋水盈满，其实我也只要它滋润自己的一张笑脸。尽管留恋的钟声，偶尔还叩问我的无眠，然而所有的繁华三千，终究不过是一缕云烟，敌不过时间，漫漫，飘散。

2021年6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