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已去，友谊长存

道不远人

刁望钦在美期间与各国武官的合作交流的工作照。

　　一、他走了！走得那么快，那么突然，那么干脆利落令人猝不及防，不可思议。

去年“十一”与“中秋”联姻，据说几十年才有一次机会。应该说是一个花好月圆，情满千家的佳节。但在我们身边又发生了很多变故，让欢乐的节日蒙上了一层令人难忘的阴影。

十月六日早八时，手机铃声响起，打开一看是北京战友李德胜的来电。开始觉得可能是节日恭贺，相约聚会之类的话题。不料，德胜兄弟沉痛地告诉我，亲密战友刁望钦早5时在武汉岳父家中突发心梗，不幸去世。恶噩犹如晴天一声霹雳，把我惊得目瞪口呆，半天无语，久久说不出话来。再三诘问，是否说错了对象。德胜确认，正是刁望钦而非别人。并告诉我，节前望钦夫妇携家人同赴武汉，与岳父岳母共度“十一”“中秋”。刁望钦的岳父是我们部队的老首长，“文革”前为汉口高级步兵学校战术战役教研室主任、军事教员，68年组建陆军17军，调到所属51师152团任团长，79年升任武汉军区装甲兵坦克第11师副师长，离休后在武汉青年路空军干休所颐养天年。今年正值90大寿，10月5日全家欢聚一堂、高高兴兴地为老寿星举办了寿庆活动。望钦兄弟一家准备坐6日高铁返回北京。早5时望钦突发心梗，等休干所军医赶到时已撒手归西，一前一后就是几分钟的事。

据开封籍战友汪来卿电话告之，当日遗体由医院救护车护送回京，途经开封。战友购盛菊鲜花到高速公路封丘服务区，他们深情地望着望钦兄弟的面庞，慈祥和顺，犹如熟睡一般安静。哀毕，救护车继续向北驶去。在京战友已接到通知，及时会知生前友好，先后相约去家中祭奠。12日上午在八宝山公墓二号大厅举行告别仪式，刁望钦身着戎装，安祥地静卧在鲜花簇拥之中，仿佛疲劳过度后的一次熟睡。早八点起，前来吊唁的亲人友好排队待入，蜿蜒如长龙延伸至大厅以外的广场。哀乐声四起，庄严肃穆，众人躹躬致敬，祷告祝愿，送君一路至天堂，默默祈愿望钦兄弟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平安吉祥。

逝者已去，余音犹存。彷徨中心乱如麻，百感交集，与望钦兄弟的交往犹如一部电视连续大剧，一个精明干练的翩翩风华青年形象、一次次难忘的交往场景，不断在眼前回放。

二、刁望钦是我团战友中的精英，佼佼者。他在新兵训练时就被团首长看中，挑选到特务连警卫排，为一号首长服务。他敬业奉献，表现突出，很快担任警卫班班长。除干好本职警卫工作外，他还要管理十几个警卫人员。提升排长后，担子更重，他照样勤奋努力，成效显著。75年选送到上海复旦大学外语系深造，毕业后回团政治处任书记。80年后奉命升调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学术部，先后任外军研究室研究员、副主任、主任，高级访问学者，历有长达四十多年的学者生涯。八十年代末首批任职联合国军事观察员，赴西撒哈拉，摩洛哥诸国执行援外任务。二千年后又临危受命飞赴美国，担任中华人民共和国驻美国大使馆大校武官。在美大使馆武官处工作期间，中美早已过了蜜月期，因美轰炸我驻南联盟大使馆及银河号事件，还有南海王伟的撞机事件，中美关系陷入冰点，军事交流几近停滞。但他以娴熟的军事外交技巧和业务技能全力与美军方周旋，维护了国家利益和安全，为维护世界和平和共和国军事外交大局、保持中美之间的正常军事交流做出了应有贡献。回国后又重新从事外军后勤装备研究和教学工作，职务定为中国人民解放军专业技术四级。

望钦兄弟不仅拥有令人向往的名校学历和丰富的国外阅历，而且还以自己不凡的人格魅力、内在气质和清朗形象让人心悦诚服。他英俊潇洒，睿智干练，慈眉秀目，天姿聪颖，温尔文雅。1.76米的身材，不胖不瘦的体型，对称匀正的五官，风度时尚的衣着，胸有成竹的谈吐，内蓄外儒的举止，犹如一位学富五车的学究和落落大度的绅士。有几次，我们几位战友小聚后逛街，望钦身后，总有不少时尚靓妹全神关注，指指点点，议论风生。战友们说他是女媚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和景仰的偶象，此言一点也不为过。

三、我俩相识已有半个多世纪的历史，关系亲密交往多，简称为“两个半”。即半个同乡，既同龄又同年入伍。我籍贯河南省濮阳县，他祖籍山东省郓城县，中间隔着一条黄河，50年代初同为平原省辖地。我是69年2月份来到部队称之为“大69”，他是69年12月入伍称为“小69”。在部队我为师长开车，他给团长当警卫员，当时战备活动多，首长开会我们就聚会，接触频繁，倾心交谈，宽松无拘，彼生敬慕。

按部队的习惯，早一天就是老兵，何况我比他早当兵十个月，他在我面前永远是个“新兵蛋子”，因此我俩一见面，他首先向我敬礼，喊我班长，我当即还礼，称他为“小刁”。当时风行革命样板戏，《沙家滨》中有个刁德一，和胡传葵阿庆嫂三人上演“智斗”，唱词中胡司令唱道“这小刁一点面子都不讲”，幽默滑稽，我们时常模仿。久而久之，我们一见面，就来句唱词，略有戏谑味道，以示兄弟情谊。后来他官当大了，升至正师、副军，见面不能唱了，但喊“小刁”习惯了，想改口觉得很别扭。望钦兄弟不以为然，幽默地说“外甥打灯笼一一照舅(旧)”。一句话让我释怀，众友哈哈一笑了之。

      我和刁望钦初识于一九七0年四月初。初春时节，乍暖还寒，豫南信阳大地仍冷气袭人，但部队的春季训练已经开始。当时17军参谋长许和率领军师团三级司令部机关到信阳市南湾水库附近山地野营演练，他作为警卫人员随赵世绎团长而至。当时陆军师级单位装备几辆新式212北京吉普，而团级机关只配置一辆旧式苏联嗄斯69，平时训练作业师团首长骑上高头大马，机关参谋警卫人员等都跟随跑动，一天下来精疲力尽，劳累不堪。我作为司勤人员却坚守驻地，时刻保持高度警惕，待命出发。

一天傍晚，看到望钦牵着赵团长的高头大马从门前经过，白马浑身是汗，热气直冒，不时响起长鼻。而小刁同志一身泥浆，跨着手枪、走路一瘸一拐有点狼狈。经询问，方知当天山地训练科目多，难度大，赵团长骑白马跃山溪几次未果，从马背上跳下来着地不稳，险些摔倒。关健时刻，望钦顾不得天寒地湿水冷，挺身而出顶着了首长高大的身躯，团长安全无虞，他自已却倒在了溪边，落得一身泥浆不说，胳膊和腿上还擦破了几块皮。一曲警卫员舍身护首长的美好故事，经师政治部组织科肖科长之手妙笔生花，一份情况反映上了当时的军内通讯。

说起望钦兄弟，不得不提起他的岳父一一我们的老团长赵世绎。赵世绎团长祖籍沧州黄骅，幼时家境贫寒，1945年随祖母讨饭偶遇勃海军区所属回民支队，14岁参军成为一名传命兵。他机智灵敏，勤快听话，在硝烟战火熏陶中不断成长壮大，20岁时已脱颖而出，身高1.8米、眉清目秀、成为一名精气神十足的优秀年青基层指挥员。辽沈战役第二阶段励家窝棚阻击战中，他率领全排坚守阵地，在全排只剩下十几个人的危机时刻与敌兵白刃格斗。老英雄奋勇当先，左冲右突，一人刺死6名敌兵。在清理战场时，他英雄虎胆，孤身进入幽黑的山洞，俘获一名化妆成伙夫的国军团长，战后荣立两个大功。当时如果再立一个大功，就要被授予战斗英雄称号。辽沈战役中有三大阻击战，即黑山、塔山、励家窝棚阻击战。组织励家窝棚阻击战在于切断廖耀湘兵团攻击黑山、夺回锦州，失利后欲逃返沈阳的退路，其重要意义丝毫不亚于黑山、塔山阻击战。老英雄所在六纵奉命阻击，最后胜利完成任务。敌攻我守态势，胜负在一念之间。双方生死拚杀，兵不血刃，尸骨如山，血流成河，战况非常惨烈艰苦。战斗结束后，全排由三十多人减员至六七个人。尔后奉命随大军南下，此时老英雄已升任43军129师387团连长，参加海南岛渡海作战，屡立战功。全国胜利后，他因军政素质双优被选调到汉口高级步兵学校，担任战术战役教研室军事教员，55年被授予大尉军衔，后来升任教研室主任。“文革”后汉高停办，赵团长作为军事骨干调入才组建的陆军第17军所属152团。

小刁作为赵团长的警卫员，对这样一位老英雄，既有对首长的敬重，又有象对待父辈一样的热爱。工作上他全力保证首长安全，生活上衣食住行做好服务保障。每天起早睡晚，考虑问题细心周到，无微不致，竭诚尽心，殚精竭虑。赵团长在连队蹲点，他提前准备行囊 ; 深入训练、施工场地，他寸步不离 ; 首长深夜查岗查哨巡视连队，他走在前面探路排险 ; 凡危险关头，他总是不顾个人安危，为团长排忧解难。五年如一日，坚守如初，深受团长信任和依赖。记得1973年初春，师教导队培训全能教员，小刁因平时軍事素质过硬，练就一手好枪法，被当时的教导队长岳法元看中。岳队长曾出任过援外武官，在坦桑尼亚专司执教射击，他慧眼识人，指名借小刁任教半个月。特务连给赵团长又选了一位警卫员。半个月过去了，仍然没看到小刁回来。原来岳队长想把他留在教导队当教员，报告已送到师司令部。赵团长大为光火，一天打了三次电话向师教导队师司令部要人未果，最后直接找到师长张国发，硬把小刁要了回来。并专门交待团司令部，以后不管什么部门借调刁望钦，一律不准放人。

日久生情，情同父子。五年的风雨人生，加深了彼此的相互了解和感情。当时赵团长有三位千金待字闺中，小刁应属乘龙快婿的最佳人选。老大赵丽华作为知青，插队下放到距部队向阳湖农场不远的茶场，小刁除陪团长夫妇去驻地看望外，有时也送去生活用品和问候关心，为他们日后喜结秦晋之好埋下伏笔。据当时的干部股长艾志强说，团里有闲言碎语说赵团长已把大姑娘许配给刁望钦，话题说偏了。青年人产生情愫应是情理之事，没有赵团长许配之说。七五年九月，刁望钦被推荐赴上海复旦大学深造。两年后回团里政治处任书记，一年后奉命上调总后学术部。临走前，是我和牟凌云副团长牵线搭桥，促成了两人的美好姻缘，他们终于一九八零年喜结连理。把这件事扯在赵团长头上，说他以权徇私，是不公平的。

　四、自望钦升调总后学术部以后，我们接触交流的机会少了，但电话联系依然畅通无阻，双方相互鼓励加油，关系依然亲密无间。记得1998年10月26日晚我和朋友坐38次特快赴京私务，临行前电话约定会面小聚。27日参观毛主席纪念堂瞻仰遗容，游览故宫。28日一早就坐地铁到了万寿路站口，再步行至南口，望钦兄弟在后勤指挥学院门前迎候，在家中和小刁及夫人赵丽华交谈甚欢，回首往事，畅叙离别之情，说了大笑，笑后再说，悲欢离合，战友兄弟情结，部队故事和连队变化以及战友动向，成了一个永恒的谈不完的话题。中午和望钦丽华夫妇三人聚会，薄酒一杯，尽情言欢。饭毕，小刁送我步行至北京西站，不忍分手。

近上十年来，我大多时间在京居住。儿子工作、成家以及孙儿诞生，需要眷顾，我和老伴退休后闲赋，也有时间尽尽义务。这样一来，和小刁等战友相聚也非常方便。每次相聚，望钦是当之无愧的牵头人和组织者。丰富的阅历、长期的学术研究和教学生涯把望钦历练得温尔文雅、举止有方、谈吐风趣，并且不拘一格。他虽官至军级，却没有一丝架子，平易近人，亲切和力。他始终以战友友谊为重，即使是平民百姓，一般干部和职工来访和有事相求，他都能平等相处，尽心尽力促成。前年“八一”战友聚会，他说过一句话让我至今不忘。他说，母亲有生育之恩，军队把我培育成人，是再造之恩。我戎马一生，对军队感情最深。还有那些风雨同舟数载的首长和战友，给了我很多教育帮助支持，让我终生受益。所以每当昔日战友来访，他都十分高兴，热情有加，以礼相待。

去年元旦前夕，在京的老战友照例聚会。汴京老友汪来卿身披鲜红色羊绒上衫，象个新郎倌。汉川籍战友陈福平着暗红色毛绒衫紧随其后，文雅端正的刁望钦正装居中而坐，集名流与企业家于一身的李德胜拿出珍藏多年的名酒剑南春，点了食府大饼闷鱼、黄金东坡南瓜、酱香蹄髈十几道名菜，举杯畅饮。汪来卿妙语连珠，推波助澜，小小宴会高潮迭起，喜闹新春。众友闻及来卿女婿荣升副师，都说“了不起，小小年纪就位居《解放军报》领导岗位！”汪老弟双眼一横 : “再了不起，我也是他爹”。刁老弟风趣幽默的说 : “是个假爹”！汪马上回应“假爹也算爹”，众友当即捧腹。本来庚子年新春、八一、国庆中秋双节应该例会，一场大疫让计划无法实施。“是个假爹”的戏谑，成了望钦兄弟留给几个与会战友的风趣绝叹。

　望钦在武汉岳父家中毫无症兆的突然离世，不仅伤透了妻儿与老团长的心，也深深地让战友们无比悲伤和怀念。不久前诸战友纷纷来电，表达怀念之情，并让我嘱文悼之。望钦去世将满一年，思友之情溢于言表，故草就上文。再次代表我团我连我的排及半仙之家战友会和生前友好写一首小诗，以示心情，并权且用来做结束语 :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花不同。待到来年月圆时，纸钱薄酒逐梦逢！

(图为八宝山二号告别厅外，前来送别的友好排起长队)

老首长赵世绎，1955年被授予大尉军衔。今年已90高龄，依然精气神十足。

2019年元旦，战友李德胜(后排中)在蓝海钟鼎楼食府石景山店做东聚会。汪来卿(前排右1)、陈福平(后排右1)、刁望钦(前排中)，我(前排左)和范佳俊兄弟(后排左)应约而至。如今已人去楼空，但血与火凝结的战友兄弟情谊历久如初。我们期待着，待到来年花好月圆日，与望钦兄弟隔空相望逐梦相逢！

2021.9.3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