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请客

文木

魏家旺的儿子魏栓柱在小学毕业考试中全班十三名学生魏拴柱以第一的成绩向老父交了一份圆满的答卷。
这下，魏家旺可乐颠馅儿了，魏家的近代史上还没有一个象栓柱这样辉煌过。他逢人就说：“哈哈……俺家拴柱考第一，信不？全班第一，哈哈……”
邻居林大叔说；“听说你家栓柱平常学习不怎么的，这回咋这么能啊？”
魏家旺哈哈一笑：“嘿嘿，这叫‘拉屎鼓掉帽子，各使一股劲儿’，平时怎么的能咋的？考试怎么的，才叫怎么呢！”
拴柱的同学二狗抢着说：“全班才十三个学生——”
魏家旺把脸一沉：“滚你妈的蛋，十三个学生咋了？十三个学生，你咋没考第一？熊样！”
看到魏家旺一脸认真，吓得二狗一吐舌头，赶忙遛了。
也难怪魏家旺高兴，儿子就是能，比老子强多了。魏家旺也读过三年小学，别说全班考第一了，就是全班倒第二都没考过。回回考试打狼。那时时兴统考，魏家旺总是拖班级的腿。 班主任于老师是位民办教师，和他家还沾点偏亲，就因为班级的成绩上不来，几次耽误了转入公办教师的机会。于老师那时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转不了正，就找不到好对象。气得于老师呜呜直哭，指着魏家旺的鼻子发狠说道：“你呀——俺这辈子就叫你坑啦！”魏家旺的老父得知儿子造成如此严重的危害后果，气得他扯着魏家旺的耳朵把他拖回家，骂道：“你他妈完蛋操，回家种地去！”
结果，魏家旺被老父一脚就踹到田里去了。就这一脚，注定了他一生的命运。魏家旺从那八亩责任田里再也没有爬出来。每当想起这些，老魏就恨自己笨。也隐隐对老父那兜腚一脚耿耿于怀。
今天儿子在班级考了第一名，他能不高兴吗？他不但要让邻居看看，也让死去的老父看看：当年，你儿全班倒数第一；今儿个我儿全班正数第一，咱俩究竟谁完蛋操？”
“我说——”魏家旺早晨还没扒开眼，捅了一把身边的老婆玉兰，“昨晚我想半宿，咱们摆几桌吧？”
“啥啦？”玉兰一骨碌爬起来，“你说梦话呢，干啥咱摆几桌？”
魏家旺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干啥？你说干啥，人家上大学摆、上高中也摆，就连老葛家的牛一胎下俩犊，都摆几桌，咱随礼花多少钱？咱栓柱升初中，还考第一，咋就不能摆？”
玉兰被老魏抢白得无话可说，嘟囔着：“你就瞎整吧……”
“瞅你那熊样——咱栓柱考第一，你说，摆几桌咋了？我这就去筹办。”魏家旺乐颠颠地出了门，刚迈出门槛他又折了回来，冲着正在小屋里熟睡的儿子栓柱喊道：“起来、起来……”
“干啥啊——”栓柱一边揉着惺忪的眼睛，一边爬起来愣愣地看着老爸。
看着儿子那胖嘟嘟的脸，魏家旺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和自豪：“嘿嘿，咱栓柱就是能，比老爸强多了，待会儿你挨家挨户通知一下，明儿个到咱家喝酒，爹给你庆贺庆贺——嘿嘿，考第一，嘿嘿，全班考第一……”
“爹，我不，我不是——”不待栓柱把话说完，魏家旺早已出了门。
虽说魏家旺所住的村子很小，但这里的人都好客。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逢客必请，有请必到。不到中午，魏家的院子里已经坐了满满的四桌人。
魏家旺今天穿着一件半旧的深灰色西装，这是在城里医院工作的表哥送给他的，脚上穿一双昨天上街花三十元买来的仿真皮革鞋。他手里拿着一盒长白山烟满脸堆笑挨个递烟：“抽着，俺栓柱考第一，全班第一，这是喜烟，嘿嘿…… ”
老魏当年的同学老刘开玩笑说：“老魏啊，栓柱可不你，那时候咱班就差你，成绩老上不去，整得于老师转不了正，整天哭叽尿腚的。”
“嘿嘿，今儿个是栓柱的大喜事，老提这破事干啥？”魏家旺赶忙搪塞。他不愿意别人提他不光彩的事。
“老魏，栓柱四方大脸的，哪像你正宗猪腰子脸，栓柱能考正第一，你把攥倒第一，怎么一点不像你啊？我看，这里有点问题啊——哈哈”说话人用眼瞄了一眼玉兰 。
“去你的，“虽说今天请客的事玉兰满心不高兴，但这种场面必须应付，“不像他，像你啊？”
嬉闹声、碰杯声，把酒桌的气氛推向了高潮。突然有人想起：“栓柱咋没来敬酒啊？”
魏家旺已经叫过栓柱几次了，栓柱死活不肯出来，躲在屋里摆弄手机，玩游戏。魏家旺溺爱孩子，在栓柱面前他甘拜下风，栓柱不露面，魏家旺也觉得很扫兴，他只好扯了谎，“栓柱啊，他、他感冒了……来，我代表儿子，敬大伙一杯！”
“这也不对啊，栓柱不来，他老师总该来啊，怎么没看着影呢？”有人提出了个很现实的问题。
“可不，栓柱考第一亏了谁？老师不来哪行？”魏家旺的同学老刘说。
魏家旺确实没留意老师没到场，昨天他已经给栓柱的班主任王老师打去电话了，王老师在电话里满口的“没必要”，在魏家旺的再三恳求下，王老师最终还是答应了。
“电话，打啥电话啊？你当是咱哥们呢，给个信就到，人家是老师，教你儿子，你儿子考第一，懂不？”
“那咋整啊？”
“难怪你总考倒第一，咋整？拿两瓶酒，亲自去请？”老刘不屑一顾。
“你瞅我这脑瓜子，对、对，”魏家旺笑了，他冲着忙着送客人的玉兰说，“你去请一趟王老师。”
玉兰一扭身：“我忙呢，要去，你自个儿去。”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哪能叫妇女去啊，显得多不重视啊，这事得你去。”
“我去，就我去，请客又不是求借，女人就是完蛋操。”魏家旺瞪了一眼玉兰，到屋里拿了两瓶“大高粱”乐颠颠的门。
魏家旺回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客人已经散尽。
“咋了，王老师咋没来？”玉兰问。
魏家旺把两瓶酒顿在炕上，闷头抽烟一声不吭。在玉兰的 再三追问下，他终于说出了原委。
原来，栓柱他们毕业考试是全乡统考。外校一名师范刚毕业的新老师在批栓柱的数学卷子时，马虎了一道二十分题。末了，王老师还再三向老魏解释、道歉，宴请就自然不好意思参加了。
魏家旺真想象当年老父踹他一样，狠狠地踹儿子一脚。听到儿子的话，他那抬起的脚又悄悄的放了下来。儿子说，虽然不知道是自己的卷子出了问题，但他知道自己的实力，绝不会考第一。今天不出屋是不敢面对，特别是看到老爸那高兴的样子，他的心里就在流泪。
看到老爸闷头不语，栓柱真哭了，他说：“老爸，我明白了，等我考上大学，咱好好摆几桌，把今天的面子补齐。”
听了十四岁的儿子能说出这话，老魏乐了。心想，儿子还是比老子能啊！
晚上，老魏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玉兰问他咋了，他说“屁股疼——”
“——屁股疼？”
　　“嗯，当年老爸踹得那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