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场琐记——举手之善

戊寅

　　2021年扬州中考开考。我挟着黄纸袋考卷，踏着广播里的亲切却又不失庄重的《考生准则》往考场走去。

来到教室，趁考生未进场，我麻利地点灯、开窗。走上讲台环视四周，赫然发现教室后排窗台上放了五六盆盆栽，我暗自欣喜，琢磨着有这几位“生机客”作陪，倒是可以舒缓几分紧张和压抑。盆栽没有统一的花盆，砖红塑料桶形的、白色碗状的、卡通瓷杯的，还多是吊篮、绿萝之类好养活的，估摸也是这个班的学生们自发带来装点教室的。其中一盆是多肉，粗壮的枝干藕藕节节的，斜伸出肥厚的叶片，憨态可掬，油亮的叶面反照着窗外的光亮，在一众盆栽中煞是惹人。

首战是语文，是各科考试中时间最长的，150分钟。时间悄然前行，考生们埋头疾书，我和同场监考员教室一前一后站着，守卫着这方没有硝烟的战场。一个高高的男生突然举手示意要去洗手间，男监考员到教室门口挥手换来巡监后便陪同男生去了厕所。监考的这所学校的教学楼每层都配有洗手间，本楼层的洗手间恰好就在我们考场的对面，和教室仅隔着窄窄的走廊，男生走出教室后不久，便传来哗啦啦的声音。“空山回声响”，教室里的安静，映衬着声音越是清晰，虽说是紧张的中考，孩子们还是发出了噗嗤噗嗤的笑声。一会儿，那个男生回到了考场，他也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红着脸低头快步踱到了位置上。

　　插曲过后，考场又立马恢复了安静，考生继续埋头奋笔。端午刚过，细雨重云渐入梅，窗外又拉起了雨丝，虽近夏至，这雨倒毫不急躁更似春般轻柔，估计也是知道今天非同寻常，便识趣地低调着。

考场中间一组的那个扎着独辫的女生，抬头看了我两次了。第一次撞上我的眼神时，她有些闪烁，立马又低下头去继续答卷。第二次，她微蹙着眉，抿嘴咬了下嘴唇，又看了看窗外，眉头锁得更紧了。我察觉有异，轻步踱到她身旁的走道，她没有叫我，我也就安静地在一边候着。第三次，她转头看着我，这次她的脸色微微泛红，眼眶闪着晶莹，歪耷着脑袋像丛林中中了埋伏受伤祈救的小鹿。我两步跨到她旁边：“有什么事吗？”“老师，我……想上厕所……”

　　巡监换岗，我领着独辫姑娘来到厕所，她在我身后，慢吞吞地跟着。一脚踏进厕所，听见水管边滴答的水声，在安静的环境中嬉笑追逐，久久不去，我猛然明白了，明白了女孩刚刚所有的异常。女孩低着头从我身后绕到前去，微踮着脚尖，顿了顿，又轻轻地往厕所走去。我束手无策地站着，心越发悬了起来，我眼光扫过洗手池，看见旁边放着一个水桶，桶里立着一把拖把，那是用来清扫厕所的吧！我灵光一闪，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欣喜地取出拖把，打开水龙头，水流喷涌而出。打满了一桶水，我放下水桶，领着女孩回到考场，女孩坐下去后和我四目相对，她腼腆地笑了，我也笑了。

　　站到考场后排继续监考，窗外的风雨依旧，天地间翻滚着一团浓厚的氤氲。靠着窗户，我的脸上也沾染了水雾，冰冰凉凉，我不禁打了一个冷战。窗台上的多肉也着了雨水，肥厚的叶片上滚起了水珠。我知道多肉是不喜潮湿的，便伸手拉上了窗户，玻璃上划过的一道道水痕，和屋内的安宁便咫尺天涯了。

多肉不语，一考场的静默，唯剩此起彼伏的笔尖和考卷的摩擦声。有时候，我们好像做了什么，但似乎又什么也没有做；似乎什么也没做，但好像也的确是做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