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普通老共产党员的遗书

克非

虽然你们已经离去四十一年，但我 仍要向你们致敬。 致敬！我的父母。致敬！ 老一辈共产党人。 ——题记　 马上就是“七一”了，我们即将迎来中国共产党建党一百周年的华诞。在全国人民一片载歌载舞热烈庆祝的这些日子里，我特别怀念我的父母双亲，我的父亲1942年参加抗日队伍，经过战争洗礼于1945年成为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我的母亲作为爱国进步青年学生中的一员，于1948年成为中共正式党员，若活到今天，他们都是有七十多年党龄的老党员了。 昨天，我们单位举行隆重仪式给在党五十周年的老党员颁发纪念章，观后我感慨万千，如果此枚纪念章能挂在我父母胸前，想必他们一定会非常高兴和自豪。可惜他们因忙于工作而积劳成疾，已病逝离开我们四十一年了，我为父母没能亲眼看见他们为之奋斗了一生的祖国现在的繁荣昌盛，而感到挽惜！ 我父亲出生于1921年，是中国共产党的同龄人；我母亲出生于1930年，解放前是中共潭湘宁边区地下党组织中的一员，曾为湖南的和平解放作出过自己的贡献。在九十年代的宁乡县志上有关地下党的活动介绍中，曾出现过我母亲的名字。多年来我就想写一下我的老党员父母的生平和故事，留给自己和后人作为永久的记忆，恰逄今年要隆重庆祝党的生日，于是我也下决心动笔了。        冥冥之中似有天意，前些天在寻找父母的老照片时，无意中发现了父亲留下的一个旧公文包，里面竟然装着一些父母解放以来填写的相关档案的底稿，有工作履历、个人自传，工作笔记等资料。发现这些也让我很自责和内疚，在父母离去后的这几十年中，由于几次搬家，成家后自己又整天忙忙碌碌的工作和生活，有些东西放在哪里都不知道了，如果不是今天下决心要写，可能这些旧物还躺在书柜的一角而不为人知。 　　细细的翻阅着旧公文包里的东西，我突然发现了父亲收藏在皮包里的母亲的一封遗书，看着那些歪歪斜斜字已不成形的笔迹，我好似看见病卧在床上的母亲用已拿不住笔的颤抖的手拼尽全力的写下了这封绝笔信，经仔细辨认后我如实全文抄录如下：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有丹心照汗青。”敬爱的党，敬爱的同志们和我所有的親人： 我知道我不配用这两句话自勉，但我已是不治之症，组织上为我想尽了一切办法，我死无遗憾，唯一遗憾的是生前为人民做少了工作。我知道我在世上佝延一天，就是图然给组织和親人增加一天负担。与其如此，还不如早日结束生命的好。不管别人怎样理解，这是我对党表白的忠实思想。 我的尸体如解剖不需要，那就骨灰也不要了，以免成为孩子们的负担。 周有恒遗言 1980年4月15日 (我母亲的遗书原件。) 　　遗书后面还附录着一份名单，从亲友到同事到我们姊妹的同学朋友，都是在她病中来探望过的人，并让我们记住以后一定要去感谢别人。看后令我痛彻心扉，放声大哭。母亲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仍念念不忘党和人民及亲人。 　　此刻我抄录着母亲的遗书仍然止不住泪满湿襟。母亲用她的实际行动在我心中树立了一座有血有肉的共产党员的丰碑，令我高山仰止愧不可及！母亲说她知道自己不配用文天祥的这两句话来自勉，可我认为母亲虽然只是千百万党员中的普通一员，但就凭她对党和人民的这一片赤子之心就很配。在我的心中母亲崇高而伟大，永远是我做事做人的榜样和楷模。 我母亲受党教育多年，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当时还没有遗体捐献这一说法，但当母亲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后，就跟家人说要把她的遗体捐赠给医院，让医生们解剖积累经验以便更好的救死护伤来挽救更多病人的生命。母亲这么说也想这么做，并把这一想法写在了遗书里，遗憾的是当年没有完善的捐赠体系，无法达成她的这一心愿。 每每想起母亲我就很心疼。母亲出身孤儿，从小过着被人推来送去辗转几地寄人篱下的屈辱生活。母亲痛恨万恶的旧社会，在蒋介石“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走一个”的白色恐怖环境中，1948年未满十八岁的我母亲正式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她直面生死考验毫不畏惧的开始为党做通讯情报工作。 “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这是一首我母亲最喜欢听的歌。与雷锋同志一样，她从心底里感恩党，从行动上忠于党，一辈子跟党走，一辈子听党的话。她在自述中写道：“是党把我这个苦孩子从旧社会解救了出来，我永远都不会对党有二心。” 解放后，母亲把新中国当成了自己的家，把党当成了自己的母亲。她怀着对党的感恩之心满腔热情的开始了新的工作和生活。 　　我母亲对群众也象雷锋同志一样“如春天般温暖”，她做过许多好事。那时许多家庭都是男的一人工作，养活一家人，每到月底出现春黄不接时，经常有人会找母亲来借钱，母亲从来没有拒绝过，也没有记过账，还了就拿着，不还也不讨要，甚至手上没钱时还会想办法帮忙。有次我看到母亲跟隔壁邻居借钱再转借给别人时很不理解，要母亲别装大方，母亲回答道“人总有遇到困难的时候，能帮一把就帮一把”。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母亲单位有一位做环卫工作的寡妇，还带着四个未成年的孩子，时有来借钱，日子过的很艰难。母亲很同情她，后来每月都会从自已的工资中拿出5元钱来（当时大米是0.13元/斤，鸡蛋0.06元/个）一直持续给了几年，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来资助她家的生活，也体现了共产党员与群众的鱼水之情。 　　我母亲她总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见荣誉就让，见困难就上。还有一件事也让我记忆犹新，由于文革十年中，企业都没有涨过工资，作为解放前就参加了地下党工作的同批干部中，母亲每月62元的工资算是低的。1977年有过一次给8%的人长一级工资的名额，组织上把这个名额给了母亲，母亲却以自己是共产党员而坚持不要，主动把名额让给了另一位表现优秀工资较低的谭姓同志，充分体现了母亲“先人后己，克已待人”的优秀品质和博大胸襟。 我母亲她非常善良，有一颗菩萨般的心肠。记得文革期间，我母亲也受到了一些不公正的待遇，在自身还难保的情况下，为了挽救因武斗而身负重伤急需鲜血救命的年轻人的性命，她不计前嫌不顾自己有病的身躯，听到广播后就毅然主动去医院义务献血400亳升让别人的生命得到了及时的救治和延续。这就是我的党员母亲，她心系群众的安危，唯一不考虑的就是她自己。 我母亲她总是告诫我们要“相信党，相信群众”。虽然在文革中她被批斗被下放劳动，但她却凭着这个坚定的信念挺了过来。我母亲她心里装着的永远是党和人民。 记得我们初中的语文课本中有几篇毛泽东主席的文章，必须背诵的是老三篇（《纪念白求恩》、《为人民服务》、《愚公移山》)，那时这几篇文章我们当学生的都能倒背如流。至今《纪念白求恩》中的一段我都还能背诵：“对于他的死，我是很悲痛的。现在大家纪念他，可见他的精神感人之深。我们大家要学习他毫无自私自利之心的精神。从这点出发，就可以变为大有利于人民的人。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当年的我就认定我母亲是一位毫无自私自利之心的人，她是毛主席这段话的一位践行者。我的母亲她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她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现在的我更是坚定的如此认为！ 　　我母亲在遗书中还留下了对我们姊妹最深沉的爱，“不要保留骨灰以免成为孩子们的负担”，母亲在生命即将终了时心里牵挂和放心不下的是我们姐妹，母亲从来不想让她成为我们的负担，生前从来不要求我们为她做些什么，死后也不想连累我们年年去扫墓。病中的母亲也曾谈起想把其骨灰埋在树下成为树的肥料，或者撒入河流成为水底生物的养料。母亲最向往的是大海，但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外出旅游的机会，也没见过大海，如果能把她的骨灰撒在大海中我想她是愿意的！ 我母亲临去世的前几天，病房窗外已是四月下旬的天气，已卧床半年多的母亲可能是回光返照，那天感觉身体状态好了一些，就挣扎着想起来到窗户边看一看窗外，但怎么也起不来。从不求人的母亲央求护工抱她去窗边，我和护工俩人支撑着母亲到了窗边，外面是灿烂的阳光普照着绿色的大地，母亲的目光注视着窗外，久久不愿离开，好像要把祖国大地深深的镌刻在她的脑海里，可见她对世间的这一切是多么的眷恋而不忍离去啊！ （这是1980年5月4日组织上给我母亲致的悼词。) 我母亲出生在平江，幼儿时就跟着姑母逃难来到长沙，住在一个贫民窟里。七岁那年姑母实在没能力养活她了，在把她送人之前曾听姑母对她讲起她为什么成为孤儿的身世。原因是她出生时亲身父亲(我的外公)被国民党杀害，又急死了正在月子里的母亲（我的外婆)。为了探究这段历史，我姐一家专门去了平江，参观了平江起义纪念馆，里面记载了在1930年5月6日，红五军在平江2000多赤卫军配合下，再次攻占平江县城，救出了被俘的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200余人。这个时间点恰好与我母亲的出生时间相吻合。（在当时人口不足50万人的平江县，从1921年至1949年，全县先后有23万多人为革命牺牲，其中登记在册的烈士仅有21000多名。)据此来看，母亲极有可能是烈士的遗孤，只是告诉了母亲家史的姑母与七岁时的母亲分开后再无音讯，现在已毫无线索可寻了。 　　母亲去世后父亲倍受打击，从抗战以来就没日没夜的拼命工作影响了他的健康，使他受损的肝脏因休息不好而加剧了病情的恶化。母亲离开还不到半年父亲也住进了单位的医院，住院期间他还一直坚持着处理一些工作。后领导决定让他去省人民医院治疗，经省医院确诊我父亲的病已转成了肝癌。 得知自己的病情后，父亲就拒绝治疗。他说国家现在还很穷，人民生活还很苦，不能浪费国家的钱来治疗这治不好的病。父亲忍受着身体上的巨大痛苦，护士一给他输液时他就自己拔掉针头也不吃药，还坚持不麻烦别人自己去上厕所，连护士都被他感动。护士跟我们说这种病是非常疼痛的，而你父亲竟然不喊不叫，咬着牙一声不吭，还说这位老革命有硬骨头精神很令她敬佩。父亲在省人民医院确诊后只有短短的十几天，就与我们永诀了。 　　回顾我父母的一生，令我十分敬佩，他们有理想有信仰有抱负，他们能坦然面对生死。当我父亲得知他的病情后，仍能微笑着对前来医院看望他的同志说：“我快要去见马克思了”。这种大无畏的精神真是气贯长虹。 我父母他们的一生波澜起伏，出生入死，仍能坚守着共产主义的信仰，始终胸怀祖国忠于党和人民。正是由于有着前赴后继干革命求解放的这一代共产党人的共同努力，才能推翻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让中华民族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我父母是彻底的革命者和无产者，清理遗物时他们上无片瓦下无寸土，衣服都没几件，值点钱的只有文革后期父母补发工资后购买的一块手表和一台缝纫机。虽然父母没有给我们子女留下什么财产但却绐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 我父母一生清正廉洁，从未利用职权为家人和亲属谋取过任何一点私利和好处。母亲曾担任过单位供应科的负责人，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手里掌握着大量的紧俏物资，可公私分明的她连一颗铁钉都没往家里拿过。知青下放农村时，父母鼓励我们三姐妹响应党中央毛主席的号召，中学一毕业我们三姐妹都先后去了农村插队落户。 我父母一辈子在生活中始终保持着劳动人民勤俭持家的本色，家里东西坏了父亲他总是亲自动手修理，路上看见一个铁钉或一根铁丝都要捡回来收到他的工具箱里。衣服袜子破了他们自己拿针线缝补，换洗衣服也是自己动手清洗。家里没煤烧了，父亲会利用星期天拖一个板车去五公里外的火车站煤场买煤。这是一个苦力活，记得虽然是凭票买煤，但火车一卸车，人们就冲上去抢煤矸石少点的煤，甚至还要带着筛子去筛。回家的路上，滿满一车煤有一千多斤，父亲两手握着车把、背上背着纤绳，绳带深深勒进了他的肩膀，阳光下只见他穿着汗衫的背上湿漉漉的一片，这个画面深深的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我真想再回到父亲在前面一步一个脚印的用力拉车，我和妹妹在后面步步紧跟的用劲推车的时光里去。) 煤车拖回家后做和收藕煤的事也大部分由父亲亲自完成。 父母送给我们的家训是:清清白白做人、老老实实做事。在家庭的熏陶和耳濡目染下，此后几十年的工作中我们姐妹都很好的履行了家训，虽然没有多少建树，但也过着问心无愧的生活，沒有做过给父母丢脸的事。 　　父母去世后的这四十年，正是国家实行改革开放的四十年。山乡巨变，物质由匮乏变成了丰富，人民的生活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到处是高楼大厦，许多人都有房有车，真是沧海桑田啊！如果父母还能多活十年二十年也好啊，他们也会享受到离休干部的待遇，也会有自己的房子，也会开心的到祖国各地看一看、游一游，母亲也会看到她想看的大海，父亲也能种点菜，圆一下他的庄稼梦。如果能活到现在，他们也会荣获国家颁发的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纪念章和建国七十周年纪念章。想到这些就更令我惜哉、痛哉！ 虽然我与父母在一起只度过了短短的二十五年时光，可他们的高尚人品和言行举止却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我，他们对我的谆谆教诲亦成为了我行动的指南。 虽然我父母已经离开我们四十一年了，可他们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无时不在我眼前浮现。他们的一生无愧于共产党员的光荣称号，我为我有这样的共产党员父母而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我也希望我们的年轻一代能继承和发扬老一辈共产党人的优秀品质和优良传统。一心向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砥砺前行，为使我们这个五千年的文明古国更加的繁荣富强作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在这建党一百周年的盛大节日里，我想代表我的老党员父母向我们伟大的党献上他们一生无限热爱党、热爱人民，没有辜负党对他们培养的心路历程。同时我更相信我们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会率领全党全国人民共同努力完成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使命和宏伟大业！ （完） 2021年6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