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宝马

红娥

　　总有那么一个瞬间，让我想起曾经。

那天晚上在金谷广场有个墩坊人遛着一匹黑色的很通人性的高头大马，引来无数人围观。听养马人和别人聊天儿，家中共有三匹这样的马，一匹15万元。有人啧舌:这比汽车也贵。主人家得意的说:那可不！中午喝了酒骑黑马出去溜一圈儿不怕查酒驾，晚上吃过饭再骑红马出去放放风，睡着了也能回来。拍电视的找来都拒绝了，不图那钱，谁叫咱喜欢了。是啊“谁叫咱喜欢呢”，许多年前父亲也常常这样说。

小时候家中养过一匹叫老黑的马，它是父亲的宝贝，幼时的我总固执的认为父亲见了它比我都亲。它常常是听着巷口父亲回家的脚步声关门声才开始睡觉，又总是在半夜3点的低吟几声，我再翻个身天变亮了。然后屋子里父亲开始抽烟咳嗽起床下地，它便在外面一声高过一声时长时短地鸣叫，等到父亲推门它便会仰起脑袋甩甩马鬃，或在马厩里欢快的转圈。添好草再加两勺高梁之后，它便呼哧呼哧的吃起来，草足料饱之后便亲昵地用舌头舔舔父亲的手掌，用脑袋蹭蹭父亲的脸。

因为主人是父亲，它快乐的马生便有了诸多的喜怒哀乐。它有神采飞扬傲气十足的时候。父亲带它去赶集，为膘肥体壮的它架起清扫干净的马车，戴上蓝色的辔头，套上金色闪亮的大铜铃做成串铃，明明走路便可以，它非得欢快的四蹄轻扬叮叮当当地跑进到骡马市场，然后便撒欢儿的跑高亢的嘶鸣，四下里和一见钟情相见恨晚的马友们打招呼玩耍。

它有坚忍倔强不服输的时候，农忙时不论耕多少地它都不耍奸脱滑，一步一个脚印，无论拉多么重的车它都不会摞挑孑，满身是汗勒痕深深也要呼哧呼哧地完成任务，无需用鞭子只父亲高高低低长长短短的吆喝便足够了。

当然它也有马眼看人低，见风使舵的时候。父亲赶车我坐旁边，便可拽拽尾巴捶捶马背，父女俩换个位置，我用鞭子招呼它也止步不前；看父亲骑马遛弯儿，我羡慕的不行也想试试，它便百般抗拒，朝我瞪眼低吼扬前蹄；父亲不在家，知道需我喂它，只要见我在院子里它便讨好的鸣叫，若我光顾着玩误了时间或忘了添高粱，它也悄悄地吃完，更认命地让我撸几下他的马头；每周无论多么厌烦都得和父亲一起用铡刀将玉米杆高粱杆切成寸长的草料，飞扬的尘土飞溅的草沫常将我渲染成面目全非的稻草人，恼怒时便忍不住瞪它数眼甚至踹它两脚，它便朝父亲低低的呜咽，父亲常常会狠狠的骂我一通，他才得意地作罢。

他更有泪流满面深情无限的时候。地少了父亲老了旋耕机多了，父亲便低价把它卖给邻村喜欢赶马的人，并免费赠送的它喜欢的那套行头。知道要离开它便拒绝吃喜欢的草料，冲父亲直摇头马眼全是泪。从此父亲每逢赶集，便满集市上找它，见着了回来便高兴得像个孩子，只是心疼它瘦了。再后来便怎么也找不到了，私下里托人打听才知道被卖到了煤矿上拉车去了，回来便哭的像个孩子，然后不停的抽烟。

臧克家笔下那匹总得叫大车装个够横竖不说一句话的老马，被奴役成一首诗，我家的老马则被父亲宠成了一首诗《老马》

总能与主人心意相通，

一言不发却能传达万千情意。

或肆意地四蹄轻扬，快乐是你；

或坚韧地负重前行，辛苦是你；

或低沉地呜咽哀鸣，悲伤是你；

或聪明地洞察喜怒，懂事是你。

一人一马，

因为有你，因为是你，

我的世界，

因此多情，从此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