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蓝天有个约定

红色印记

世人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于我,再过两年就将进入“耄耋之年”。但是直到现在,我仍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兵入伍的时间—1951年3月,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兵的那些年,清清楚楚地记得身边的那些人、身边的那些事、当时的心情,那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回忆。

当兵,不是一时兴起

1950年,我还在新疆第一师范学校读书,当时的想法是要做一名老师。俗话说得好“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书育人是我的梦想、我的追求;站在讲台上,望着台下无数渴望知识的眼神,我把我的所学倾数相授,这是我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就在这时,1950年12月,美国出兵朝鲜,国家政务院向全国中学发出号召,要求优秀学生报读军事院校,参军参干。保家卫国,当一名军人,这是比当老师更为崇高的追求啊。有国才有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保卫国家的安宁,还能保证莘莘学子有安稳的环境安心读书,用知识来建设国家。我对我们这片土地,爱得是那么深沉,在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号召下,我就义无反顾地报了名。家里人十分支持我的想法,我的父亲跟我说:“你的决定,我非常非常的支持,你要去就去吧!
于是,1951年3月,如我所愿,我被编入了新疆的部队。由于表现比较好,1952年初,我到了空军,6月,进入航空学校学习。进入航空学校后,学校按照我们的身体素质,给我们分为两个方向,身体比较好的同学学空勤,其余同学学地勤。我因为身体素质没有达到飞行员标准,学的是地勤,主要学的是航空机械,如飞机发动机的维护、修理等等。可能在外行人看来,这个专业不很重要,但是要打好一场仗,需要性能运转良好的飞机,而飞机的性能好不好,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于我们平时对它的精心呵护,重要性不言而喻!航空学校是在东北山海关那边的锦州。到1963年初,我们航空学校要专门培养空勤,地勤就被“寄存”起来了,把我们这些学地勤的调到太原。1953年7月,我从航空学校毕业。毕业以后,就分配到抗美援朝部队,但是在这时候,分配是分配好了,实际上还没有到部队,是在7月13日左右到部队的。我来到了辽宁丹东,机场在这个地方。

短暂,却又永恒的记忆

学过历史或者说对抗美援朝这段历史稍微有点熟悉的人都知道,1953年7月27日,美军签订停战协定,朝鲜战争停战了。而我是7月13日左右到部队的,也就是说从我被分配到抗美援朝部队到朝鲜战争停战,前后总共也就十几天的时间,时间上非常短暂,可是对我来说,却是永恒的回忆。回忆就像老电影,一幕一幕,清清楚楚地闪现。一张张底片,浸入显影液,并快速翻动起来,带着浓重的炮火和尘土的味道,每当梦回那段岁月,总是带给我真实而又强烈的震撼。
我是一名地勤,我没有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中某场具体的战役。我的心向着蓝天,每当空勤开着飞机,在朝鲜的上空勇敢地和美军作战,我就在想为什么我的身体达不到飞行员的标准?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样的壮志豪情,在我心里反反复复念了几千几万遍。我想上战场,我想直面美军,我随时做好了战斗以及不惧怕牺牲的思想准备,可是我,我的身体……每当想到这里,有些无奈,有些低落。可是我,我没有忘记我的蓝天梦,我和蓝天有个约定。为了完成这个约定,我尽力把我的本职工作做好。维护飞机,修理飞机,把一架性能良好的飞机送上天空,这也是我“曲线圆梦”的方式呀!
部队基本上采取的是一架飞机配一个相对固定的飞行员和维护修理员,采取的是专人专机的方式。一来,飞机在当时是比较少见且高科技的东西,国内还不多,经常变更人员,不利于把飞机的性能发挥到最大化;二来,会开、会维护飞机的人员比较少,一人一机就能比较熟悉飞机,可能换一架,就不能灵活操控了。我当时专跟的飞机是米格-15,固定维护这架飞机。
我们部队的飞行大队长是张牛科。有一次他执行一项飞行任务,降落的时候发现三个起落架中有一个放不下来,这可把我们急坏了。张大队长比较镇定,凭着他高超的技术冒着风险用两个轮子降落;同时我们地勤也做好应对措施,消防车、救护车什么的都准备好,严阵以待。最后,飞机安全降落,我们长长舒出口气,安全就好,安全就好。
在这个事件中,我领悟到一种勇敢精神,一种爱护国家财产的精神。张大队长在面临生死考验时,完全可以跳伞以保生命安全,但是飞机是国家的财产,当时国家经济条件还很一般,一架飞机又是如此昂贵,张大队长勇敢地选择冒险,凭借他的技术,最终既保护了国家财产,又保住了自己的生命。这种勇敢精神也是我们最终战胜强大的美军的关键法宝。
虽然我没有参加过具体的作战,但是每当听到那些战斗英雄的故事,总是心潮澎湃,心中有股热血在涌动。我举两个例子。
有个非常有名的二级战斗英雄,他叫蒋道平。在抗美援朝战争中,他击落5架F-86敌机5架、击伤2架,荣立特等功一次。他甚至击落了美国空军王牌飞行员麦克康奈尔。麦克康奈尔是“三料王牌”,蒋道平能够打落他,是件非常神气的事儿。1953年9月,空军授予他“二级战斗英雄”称号。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授予他一级国旗勋章。我曾经看到过他,人非常地清瘦,单从外表看,是看不出他心中蕴藏的巨大能量的。但是我之前说过,我们空军个个顽强勇敢。蒋道平很灵活,动作很快,也很勇敢,在战斗过程中,是追上去打,非打掉不可。凭借着这股子劲,蒋道平成为志愿军空军击落击伤这种飞机最多的飞行员,他的“二级战斗英雄”称号实至名归!
还有个非常有名的二级战斗英雄,他的名字叫做韩德彩。他参战不久,就曾只身与4架美机展开格斗,击落其中两架。甚至在1953年4月,击落美国空军“双料王牌”飞行员哈罗德·爱德华·费切尔驾驶的F-86型飞机。韩德彩稳住机头,将美机套进瞄准环,在距离300米时猛烈开炮,击中了F-86。团团烟火从美机身上蹿了出来,费切尔赶紧跳伞逃命,被志愿军活捉。在抗美援朝战争中,韩德彩先后荣立一等功两次,空军授予他“二级战斗英雄”荣誉称号。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授予他一级国旗勋章、二级自由独立勋章及军功章。
不畏艰难,勇敢而上,这是我们空军,更是我们志愿军的魂。这样惊心动魄的故事,这样顽强、坚毅的精神,成为我这一生中最为宝贵的精神财富。

胜利,我们凭什么?

在这场战争中,我们遇到的是强大的美军。举一个简单的数据,由于国民知识水平不齐,或者说那个时候刚建国,经历了八年抗战和内战,国民没有安稳的环境读书,大多文化程度比较低,没有系统过数学、物理、化学等课程,对飞机原理不甚了解而且学习起来非常困难,再加上时间紧迫,我们国家培养一个飞行员,基本上就是直接操作,操作最多五六十个小时,就奔赴战场;而与之相对应,美军飞行员基本上飞行时间在2000小时以上,参加过二战,可以说经验非常丰富。双方在飞行员的培养投入上就相差较多。
再次,我们遇到的不仅是美国,还有16个国家联军,他们打着联合国的名义出兵朝鲜。多国联军,这不鲜见,比如:八国联军侵华—我们以签订屈辱的《辛丑条约》结束;伊拉克战争英美联军打着联合国的旗号,出兵伊拉克,战争整整持续了7年零5个月,从军事角度看,美国打败了萨达姆,取得胜利;多国战机导弹齐袭利比亚——利比亚领导人卡扎菲强硬政治表态却遭逼宫,等等。例子不胜枚举。
我再举几个数据,我们空军,歼灭330架敌机,击伤95架,被击落231架飞机,牺牲116名飞行员。那我们凭什么能够打赢这样强劲的对手呢?
首先,战争的正义性。这场战争我们国家和朝鲜是正义的,而美国是非正义的。正义必胜,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其次,苏联的支持。我们国家的飞机不是自己造的,主要是向苏联买。国家当时花了60亿元,换算一下现在的币值,大概相当于现在的60万元,也就是说了用了60万元向苏联订购飞机。二战后,按照雅尔塔体系,苏联和美国两分天下,是当时世界上唯一能够和美国相抗衡的国家,军事实力还是比较强大的,制造的飞机和美国飞机各有所长,质量还是相当不错的。而且我国和苏联同属社会主义阵营,出于这一点考虑,苏联当时给了我们很大的援助,除了飞机,还帮我们培养飞行员,当然我国自己也培养了一批飞行员,但是苏联的帮助确实起了很大作用。
但是,我认为最重要的,就是我们的勇敢精神。我很佩服我们的飞行员。飞行员主要是自己报名,然后层层选拔,报名非常踊跃啊!虽然大家文化程度不高,培训时间也只有五六十个小时,但是大家有一股子拼劲,作战非常勇敢,就算碰也要把敌机碰下来!你说这样勇敢的队伍,这样坚定的信念,美军可以比得过我们吗?打败美军只是早晚的事情啊!

寄语,给你们年轻人

毛主席曾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这句话说得很好,是对年轻一代的鼓励和期望。
你们还很年轻,还朝气蓬勃,有着无限活力。在学校里,一定要找点事情做做,找到自己的梦想,找到自己的方向,然后为之付出一切努力,不要浪费大好光阴。
和平来之不易。如果你像放电影般把那些战争场景画面想象一下,不知道你是否也同样能够感受到,那种难以名状的扼着喉咙的沉痛感。脖子上像是被人拴上了一块不明重量和大小的铁铅,投入海中。你想呼吸,想要将头探出海面,但是,铅块却一直拉着你向下沉,向下沉,直到无法喘息,直到你的所有血脉都凝固静止,直到你的心被撑到爆裂。撑破心的,是那些你无法承受和再次回顾的历史的重放。历史这个东西,它会一点一滴融入你骨血里,教你每时每刻都不能忘记。
但是,需要注意的是,我们可以继续痛恨,痛恨那些侵略者,痛恨那些发起战争的人,然而我们不要再盲目憎恨,不要以为砸坏几辆外国车,棒坏家中的进口货,就是爱国热忱的表现了,如何想办法提升国家实力才是良策。爱国,请给自己多一些尊严,给自己的民族多一些尊严。在你知晓这段历史,若你还有血性,请你为朝鲜那些英勇反抗的将士民兵鼓掌,请你为我们国家志愿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每一个军人鼓掌,请你认真反思我们活在当下需要做些什么才能自强,我觉得,这样也是爱国和铭记。

杨洁口述

李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