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

顺其自然

在那座官帽样大屋顶的大楼里出出进进了整整30年。1976—2006。

30年大多时间在做三件事：开会、说话、写材料。

开会大多是参会。有领导机关的会，也有我们自己的会。工作会、座谈会、交流会、现场会，庆典会等。“婆婆”多，业务多，要求多，自然会就多。有时一年出外地开会十几次。还是那种四五十人以上多时200多人的颇有规模的会。会议程序都差不多，领导报告，分组讨论，大会交流发言，最后换一位领导作总结。开会的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是，可以去很多自己不曾去过的地方，接触很多天南地北的人。开眼界、长见识。

说话大多是听领导说。领导说话叫讲话，叫指示。讲完了必须要有回音，要有贯彻落实。所以会不能白开，听领导讲话光带着耳朵不行，要说话，表态，谈感想体会，要贯彻落实，要汇报贯彻情况。自己也要说很多话，比如下去检查工作，调查研究等，要发表指导意见，要告诉人家哪儿哪儿还行，哪儿哪儿不行，要怎样才行。自己也要经常主持一些会议，也要作“指示”。凡自己坐在C位时说的话都要认真对待，说人家哪儿行哪儿不行要靠谱不能信口开河，要有点“含金量”，要别人爱听。否则会被人不耻。

写材料就多了。一天到晚，一年到头。情况简报，调查报告，业务研究，会议文件，领导讲话，政治表态，自我批评，忙里偷闲还写通讯报道。在大楼里呆着，得会写、能写。大楼里和大楼外上下左右之间的联系，大都靠文来文往。领导不开会不讲话的时候，都在批阅文件。办事员上班不是写材料，就是在给领导送材料的路上。文印室里的印刷机轰轰作响不下班不会停歇。写材料也不简单，写好了不容易。如果年轻人想进步走在别人前面在大楼里有所作为，首先得努力把材料写得比别人漂亮让领导满意。

30年大致就是这样过来的。前5年觉得整天抄抄写写不知意义何在，自己价值如何体现？又10年觉得大楼里空气沉闷虚多实少鲜有刺激不满“大锅饭”现状曾试图突破“围城”。后25年“而立”、“不惑”、“知天命”，已然气定心静步入轨道，开会、说话、写材料游刃有余，“大锅饭”也在不断改善，衣食无忧不再奢想别的。

大楼里的人多少都有些权力。这权力可以让他人仰视，让自己陶醉。我天生愚钝，不喜欢权力，因为不会使弄权力。总觉得那权力“烫手”，可以满足自己，也可以毁掉自己。人非圣贤，一旦权力在手，可能会身不由己。大环境下想独善其身其实不易。人可以追“利”，但不可以弄权、以权谋利。有违纪律和人格。安全起见，还是应该远离权力。

2006年终于离开了那座官帽样大屋顶的大楼，进入了另一座屋顶平平不起眼的火柴盒造型的小大楼。在这座楼里最大的不同是，没有“皇粮”“大锅饭”。想吃饱吃好得自己去挣。衣食住行，油盐酱醋，都得自己操心。这里也没有权利，出了楼见谁都是“衣食父母”，人前不哈腰就没人理你。好在，这里大事小情基本是小大楼里的人自己说了算，可以大几率按自己的想法行事。这里更像是一个家的模样。

在这座小大楼里我出出进进了8年。2006—2014。这里要做的主要也是三件事，跑市场，做服务，创效益。跑市场即揽项目，做服务是为领导机关和行业服务；创效益当然是增收入，改善员工生活。发展是硬道理，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在这里是最要紧最现实的体现。这里也开会。最重要的是领导班子会，从“三重一大”到吃喝拉撒都要班子会集体决策。还有“职代会”，每年一次，结算上一年的账，谋划新一年干些啥。类似“人大会”。真金白银，老少关注。还有年会。奔命一年，把酒言欢，唱歌，跳舞，演小品，那是小楼全体的节日盛宴。也写材料。写合同文本，写咨询报告，写战略研究。这些材料都与发展和合同额有关。事关“吃饭”，不得含糊。无需扬鞭自奋蹄！

我个人要做的也是三件事，让小楼里的人满意，让大楼里的人满意，让自己也满意。让上下都满意，看上去不易。其实想明白了也不难。大楼里的人想的是大事办的是大事，小楼里人想的办的都是实事。上在云端，奉的是条文旨意；下在实地，行的是人间烟火。对，就是人间烟火。不明白这个，就无法让小楼里的人满意。吹、拍、装那些东西在这里没有市场。自以为是颐指气使指鹿为马装模作样只能贻笑大方。大楼里的人对小楼里的事没有切身感觉，而对小楼里的人很在意很关注。因为他们有领导和被领导关系。在意和关注大多不是听你自己如何表忠诚，而是听小楼里的人怎么说你。所以，你得放下身架，说人话，办人事，跟小楼里的人得穿一条裤子，得食人间烟火。否则，你在他们眼里就贼不是东西。

如果说，大楼里的很多会可开可不开，但是要开；很多话可讲可不讲，但是要讲；很多材料可写可不写，但是要写；甚至是很多人可有可不有，但是还得有位子养着。那么，小楼里的有些会就得少开或不开，有些话就得少说或不说，腾出时间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情；有些材料要写，但得让人看明白了，得有用，不能有废话；有些人假如真的可有可无，那真的要让一让了。人间烟火讲的就是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来真的。

从小大楼里退休出来，直接就回家了。回家才是真的回到了“人间”。

回家也是三件事，吃饭、睡觉、瞎溜达。原始人应该就是这种状态。瞎溜达是因为没有目标，去哪算哪。目的是把这一天“溜达”过去。因为溜达，认识了好多不曾认识的人，知晓了好多不曾知晓的事。这些人和事告诉了我无处不在却少有被关注的有血有肉有苦有乐的“人间烟火”。

且看下回分解。

2021年6月16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