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记忆中,爷爷家的院子是这样的:离河湾边不远,从一扇铁门进去,一条走廊穿过小院,正对堂屋。走廊的两边都是植物,所不同的是一边是长在水泥花坛里的冬青和硕大的盆栽桔子,一边则是家常的多的绣球、文竹、吊兰等。院子中间有一座两米见方的葡萄架,缠缠绕绕的籐子很是神奇,夏天刚挂满葡萄,秋天又结上了葫芦。我曾望着葡萄由绿变红变紫而馋的眼巴巴的,也曾让四叔瞒着爷爷偷偷给我掐下一个青葫芦,带去学校向同学炫耀。除了这葡萄架,爷爷院里最具象征性的则是院子角落柴房边的大桃树,每年总是挂满大而厚重的白桃,香甜味美,堪称一绝。<br /> </font></h3><h3><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这本是一棵再平常不过的桃树,听奶奶后来和我说,是门口哪家邻居拿过来的小苗,爷爷就顺手种在了柴房边,并没有特殊照顾过它,任由它顺其自然的生长。一天奶奶失手,将一杯盐水浇在了它身上,本以为这棵树苗活不长了,并未曾想自此之后它反而长的茁壮了,一年年开始开花结果。春天来时,院子里桃花猎猎,落英缤纷。在我热切的盼望中,枝桠间的小毛桃逐渐长大成熟。早前弟弟妹妹们还未出世,我是爷爷家里惟一的小孩子,在吃桃的时候,大人们都不会亏待我。从树上摘下的桃子个头和爷爷的拳头般大,外皮青白,肉质脆硬,但十分清甜,一个桃子的大小抵的上市面上卖的两三个。我那时曾十分积极的给爷爷出主意,让他摘下全树的桃子去市场上卖,绝对脱销。对于我的提议,爷爷总是一边摇着手中的扇子,一边大笑。</font></h3><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br /></font></h3><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我记得在他离开的那一年,恰逢我小升初,有一场考试的考场安排在离爷爷家不远的三小。中午我回到爷爷家,奶奶在厨房里张罗午饭,爷爷穿一件白色汗衫,大短裤,打着赤脚坐在离堂屋门不远的躺椅上。他脚边是一篮桃子,我进门时他正用小刀削桃子皮,扇子就随意的放在地上,见我来了就递过来一个刚削好的桃子,招呼我吃桃。桃子已熟透,饱满多汁。我一边吃桃,一边和爷爷聊着上午的考试。爷孙二人纳凉,吃桃,场景宁静而安详,然而那时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那么亲密的陪在爷爷身边。之后两个月,爷爷因突发脑溢血而送院抢救,两天后永远离开了我们。对十一岁的我而言,死亡是一个抽象而陌生的字眼,尤其当它降临到我最亲的人身上时,强迫我并在我心灵上刻下印迹。在爷爷离开之后,我看着他的遗像,照片中的爷爷眼中闪烁着矍铄的光,再想到那个午后和爷爷在一起的场景,历历在目,恍若隔世,就再也控制不住早已发酸的鼻子和眼泪了。</font></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font></h3><h3><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我心目中的爷爷,就似院子里的大桃树,虽历经坎坷磨难,却依然挺直腰杆,成为儿孙仰望的榜样。长大后,因为常年远离家乡的缘故,我慢慢成了一个恋旧的人。每次只要有机会回家,我总会听奶奶讲那些发生在他们年轻、成长的故事。爷爷自幼家境贫困,双亲很早故去,年少的他给地主放牛种地,没少被欺凌。参加工作后,响应当时的工作需要,拖家带口辗转了许多地方,中年时赶上文革,蹲过牛棚,戴过高帽子。这些故事,我都没听爷爷亲口说过,也许是我当时太小,就算爷爷告诉我,恐怕我也不明白。</font></h3><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font></h3><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依我孩童时的价值判断,爷爷一直是高大严肃而又不失慈爱的。在我刚记事时,父亲因公发生交通事故,在合肥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医院,母亲因为要照顾他,我就被寄放在爷爷家。我仍然记得,爷爷几乎每天下午都会抱着我,去家门口的路边看汽车,认识各种各样的汽车名称和功能。这直接影响到了我的童年,最喜欢的玩具是小汽车,一度也把成为汽车工程师做为长大后的理想。如今我已成家生子,我的儿子,爷爷的重孙小芃芃,每当我抱着他在路边看汽车,教他各式各样汽车名称时,脑海里总是浮现小时候爷爷抱着我看汽车的场景。二十年弹指一挥间,爷爷却不再有机会看到这一切,让人唏嘘不已。稍微大一点后,因为不懂规矩,吃饭时坐姿不正、手不扶碗、碗里剩饭或者吃饭讲话看电视,只要听见爷爷哼一声,立马低头老实规矩起来。</font></h3><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font></h3><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爷爷爱好小酌,每每吃饭时都会斟上小酒,就着奶奶的糖醋胡萝卜、凉拌西红柿或都炒花生米,饮上几杯到有点微醺。那时逢年过节或平日里一大家团聚,我会坐在爷爷旁边,他也会很有默契的给我倒一小杯葡萄酒,当时的我认为葡萄酒就是红糖水,甜甜的喝着过瘾。和爷爷碰一杯之后,便将一杯红酒倒进饭碗里拌了饭。此时的爷爷从不怪我,只是象征性的惊呼一声,便由着我"胡作非为"。后来上了小学,父亲开始教我下象棋。在学会了一点皮毛之后,有好几次去爷爷家,知道爷爷好下棋,便叫嚣着要和他较量几局。爷爷从不拒绝,一边笑着支开棋盘,一边把半边的"車、馬、砲"从棋盘上拿下。当时的我似"初生牛犊不怕虎",即使爷爷让了我半边,我却总是不出意外的被他拿下。</font></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font></h3><h3><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从小到大,我算是在爷爷身边最久的孙辈,对爷爷的感情也算比较深刻。合肥的哥哥姐姐和妹妹只有在每年的暑假才会回来梅山,每到这时,爷爷的小院比平日热闹的多,五六个小孩一起,叽叽喳喳,吵的人焦燥。爷爷却从来不嫌我们烦,他会带上我们,拿着小网兜,去大桥墩或河沙滩上玩水捕鱼抓虾。爷爷标志性的白汗衫大短裤,光脚站在水里,看着我们一旁闹的开心,偶然抓到几只小鱼小虾,他还会拿出瓶子装满水,让我们养好带回去给奶奶烧菜……</font></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font></h3><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爷爷住院抢救的那三天里,我每天都会和家人去看他。他平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管子,连着呼吸机,有规律的打着鼾,但就是没法转身看看我们。那时我想哭,但一滴眼泪都流不下来,直至爷爷离开,我始终没有哭出来。我只觉得心灵被爷爷突然之间的倒下离开而强烈冲击,大脑变得不敢接受这样的现实而反应呆滞。我心目中那个高大严厉又慈爱的爷爷就这样离开了吗?</font></h3><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br /></font></h3><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爷爷离去后,小院像失去了灵魂,每年繁荣挂果的葡萄架一下子枯萎了,那神奇的大桃树也莫名其妙的染上怪病,失去了生机。奶奶说,葡萄籐和桃树都是爷爷栽种的,有灵性了,知道爷爷去了,也陪着他一起离开了。长大后我离开家乡求学,之后便留在了异乡,远离父母亲人,独自闯我自己的天地,如今也算是成了家立了业。爷爷一生俭朴耿直,虽不曾留下显赫的物质财富,然而他一生吃苦耐劳,在平凡的生活和历史的考验中沉淀了厚重的精神财富,伴随着他的儿女们成人成事,更引领着如今的我去慢慢领悟吸收。</font></h3><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br /></font></h3><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我的心中,永远会留出一块空地,装下爷爷家那伴我长大的小院,那留下童年欢乐的葡萄架和大桃树,还有在爷爷弥留之际我在他额头上的轻轻一吻。这一吻是与爷爷的道别,虽然他那时可能已完全不记得我,但是我一直保留这段珍贵的记忆至今。遥望时光如白驹过隙,告别留在二十年前,然而爷爷您永远在我们的心中从未离开。</font></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