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花

帘外雨

图文原创/帘外雨

　　爱花，似乎从来就没有人认真把它定义成一种爱好或兴趣，也许是因为门槛太低了吧。喜欢收藏，你得有一两件拿得出手的藏品；爱好游山玩水，你得有一定的经济支撑；即便只是痴迷于户外运动，你总还得有相应的装备。可爱花呢，并不需要任何成本。也许只是一次偶然相遇，也许只是因为一缕游丝般的清香，也许只是为了保护视力的某一次凝望，甚至可能只是来源于书本中两行浅浅淡淡的文字。

　　风流才子唐伯虎总结的所谓“七雅”里有它，虽然叼陪末坐，但我认为却是其中最美丽同时又最不需要费力去学习任何技巧的存在。林逋以梅花为妻，黛玉葬落红成冢是为爱花；屈子纫秋兰以为佩，苏轼烧高烛照红妆，亦是为爱花；而陶潜之悠然见南山，太白之月影下独酌，易安之试问卷帘人其实同样都是为爱花。

　　少年不识愁滋味，常认为自己是爱花的，爱莲也爱梅。但细想想，大概只是被“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或者“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这样的文字所感染，心中着实没有什么具体的意象。校园中也时有鲜花盛开，但除了能辩的出虞美人、蜡梅这样特色鲜明的花朵以外，实际上是分不清梅花与桃花，也辨不明樱花和海棠的。

　　年轻的岁月，只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便成了可以包打花花世界的座右铭，没功夫去品真正的花开花谢。“人面桃花相映红”时，自然只见人面，完全看不到绿肥红瘦。再往后，“柴米油盐酱醋茶”与“琴棋书画诗酒花”常常被前者搞到心力交瘁，对于后一句虽有心且行且珍惜，却终是渐行渐远。

　　及至人到中年，学业、工作、结婚、生子、买房这些通常定义的人生大事都完成了，似乎有闲有瑕可以效古人修竹观花地附庸风雅或者该去寻找一下我的诗和远方了。但却已成了被上满发条的钟表，被动地没完没了走下去，已不能有一刻停歇。心灵就象被那些关于财富关于成就的励志鸡汤文所左右，渐渐地，周遭竟都变成了灰色，然而目标中的财富和成就却始终也不肯降临。在矛盾、无助、困扼甚至绝望中，把自已活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和许许多多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大叔一样，生活着，忙碌着，却又总是不知道自己的灵魂在何方似乎也无处安放。不知道是该挂在墙上还是攥进别人的手心里。同时发现对于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早已一头雾水，在甘与不甘之间痛苦着挣扎着也麻木着。钟表的零件还逐渐老化，血压、关节、颈椎该来的毛病一样也不愿意落下，越往下走，似乎生活就越来越扑进一个死胡同，没有了阳光和色彩。诗和远方的说法对我来说只是为了搞笑和打脸。直到看见那一池荷花。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本来是要去接上校外培训班的孩子。看看时间还早，大太阳底下刷手机太费眼睛，便溜进了不远处的一个小公园。在我的生命里大概还从来没有那么长时间地注目过一朵花，一池花。我不仅看到了“小荷才露尖尖角”和“映日荷花别样红”，似乎还看到了未来的“红藕香残玉簟秋”和“留得枯荷听雨声”，一切有关的荷花的文字记忆都被调动了起来。而这时闹钟的提醒程序却突然出现了故障，完全忘了接孩子这码事。我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那一刻的痴迷，记忆深刻的只是眼里满盈的泪水。从此以后，只要有往那个方向去的机会，我便溜进小公园去看荷花，在树荫下，在骄阳下，也在风中，在雨里。直到“红藕香残”，直到“枯荷听雨”。

　　第二年夏天，那个小公园更成了我的打卡地，自有新绿在水面上浮起到聆听枯叶被雨滴击中的脆响，就那么静静地守候了小半年。我想，它们定也是守候着我的，手机相册里，就满溢着荷的清香。因为写不出千古绝唱中那些优美的句子，便想用我们现代的科技手段把那些我认为的美丽的画面都保留下来，好挨过那另一个见不到荷的大半年。

　　后来，终于下决心买了一架相机，只为自己这么一点点可怜的念想。却不料因此我“花痴”的范围竟逐渐扩大。除了池中的荷，还有篱架上的木槿，百日艳红的紫薇都成了我画中的仙子。即便夏天过了，又有满城飘香的丹桂，在水一方里的蒹葭苍苍，和陶渊明、李清照们都爱极的菊花。冬天呢，最当令的自然是蜡梅，盛于三九严寒，却又香远溢清，由不得不感叹折服。待得冬春之交，万物尚在萌动之时，红梅怒放，开成一幅幅古画和旧时书房的清供，也开出一朵朵诗词的名花。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大家所说的百花齐放姹紫嫣红了。其实，春天已早早到来，不曾爱花时，对于春天，对于美丽的感悟总是迟顿的，一直要到所谓的最美人间四月天，往往路边的白杨和梧桐及银杏都纷纷绽出了新芽，四周充满了绿意，才感觉春天到来。可爱花的人却可以提前两个月就感知到春天。比如往往在农历新年之前，就可以发现了第一枝绽放的寒梅和迎春，就看到了江边垂柳的嫩芽，以及韩昌黎所谓的“草色遥看近却无”的那一种如烟雾般的温润。

　　是的，爱花的人，总是不停地在享受着每一个季节的浪漫和唯美。在春天，不断地去探寻着二十四番花信风中盛开的百花，就留住了最美的时光；夏日里，赏一池晨露凝珠的荷花，便可以享一日的清凉；秋天，嗅一路浓浓的桂香，让气息留存在心里，远胜过荀令的留香；而冬天，在白雪覆盖中去寻找山茶花的艳红在寒夜中搜索不知从何而来的蜡梅香，都是一种极其让人开心的体验。

　　大概由于常常被那些集天地之灵气，蕴日月之精华的花香所浸染，渐渐地竟发现鬓上的白发似乎停滞了漫延的趋势；同时由于为来回追逐那些五颜六色的光影而奔忙，脚步又重新变得轻快起来；心中常存了那一幅幅花的笑靥，繁难的工作也可以坦然面对了。我想，若以世人比较认可的功利之心来评说“爱花”，大概也就只能言尽于此吧。

　　如今，也时常可以看到那些辩不清桃花梅花，分不清海棠樱花的路人，每每听到，我常浅浅一笑，但绝对没有嘲讽他们的意思。只不过是因为想起了自己几年前愁云密布的眉间和佝偻向前的背影而已。

　　想起的还有那些千古流传的爱花的故事和文字，也还叹息自己活了几十年才有了这么一丁点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