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

六弟途闻

一、窝头那些年，窝头几乎是每天的基本主食。黄棒子面，白棒子面，粗棒子面，细棒子面，每家都可以任凭想象去做出各种样式棒子面的面食，窝头，贴饼子、菜团子或熬棒子面粥……与别人家比较，我家的主食却显单一，这自然是和母亲烹饪技法不够精到有关，更是因为母亲基本上没有多少可用于研究厨艺的空闲时间所致。所以，我家主食多以最简单的方式——蒸窝头为主选。家里每餐的粮食用量全由母亲一人掌控。那些年粮食供应紧张，窝头总还要按照每人的定量做出基本的配比，且在最后分配环节上也力争做到大致的公平。为了在家里能充分体现公平的原则，母亲让大哥用马口铁（俗称洋铁皮）做了一个蒸窝头的模子，模子与窝头的外形相仿，下大上小，在铁皮顶部剪出尺寸相同的锯齿状，再将铁皮窩边收口，模子下口的直径略有掌心般大小。大哥善于动手，窝头模子做得乖致小巧，有了标准化的模子，再以后蒸出来的窝头大小、高矮、重量几乎不差分毫。朋友见过家里的窝头模子，有的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也有的会露出来五味杂陈的表情，不知道是该夸赞手巧呢还是埋怨粮少。二哥在那一段时间里总会有些闷闷不乐，总是觉得在家里粮食定量他最高，却总是有吃不饱饭的感觉，导致饿饭的根本原因，定是同我们伙在一起，自己的口粮被兄妹均沾了。他思前想后，同母亲几经交涉，最终将自己的粮食定量转到了学校食堂，在学校里吃起了大伙。“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二哥所在的五中是一所男校，在学校食堂里吃饭的男生个个如狼似虎，饕餮一般的小伙子们在食不裹腹、吃了上顿想下顿的年代，断然没有了谦谦君子般的礼让，食堂里每一餐饭对饥肠辘辘的男孩儿来讲，几乎都是情绪、味蕾和体内腺素此消彼涨的煎熬。二哥每次回到家里再看到热气腾腾的饭菜时，都会很难控制因条件反射引起来的内分泌反应，总会在我们的面前，禁不住吞咽涌上喉头的口水……仅一个多月的时间，二哥切身体验到了在学校食堂入伙带给他更加严重的饥饿感后，毅然决然地将粮食定量转回了家里，终于又心甘情愿地与我们一起同甘共苦了。二、公社食堂对吃公共食堂我也还有简单的记忆，街道公共食堂设在我家后面的报恩寺胡同里，是一座用庙宇改建的院子。吃饭的房间不是很大，窗户是很小很高的那种，显得屋里光线不是很亮。那一段时间里我们只是去吃早饭。记得早饭总是吃开水泡饭。泡饭是很稀很泻的那种，水是水、米是米，没有水米相融后的粘稠，也没有稻米香氛的味道。干粮有时是窝头，有时也还会有馒头。稀饭、馒头和窝头都是要用饭菜票在窗口零买。为了省下在食堂买咸菜的钱，我们把母亲预先准备的咸菜从家里带过去，装在空罐头瓶子里，每次吃完饭后，拧上瓶盖，再放在很高的窗台上，第二天早晨过来时取下来继续吃。许多家也都是如此，高高的窗台上摆放着各家各式各样、高矮不一的瓶子，像是展示腌制菜品的橱窗。吃过早上的泡饭，当时会有明显的饱腹感，但实际肚子一直是在无所作为的状态下，课间上两趟厕所后，肚子除了偶尔的肠鸣外，再不会给身体输出任何能量，到了第三节课时，肚子便会一遍一遍地提醒你“该吃饭了，该吃饭了！” 三、“一喝”哥哥姐姐、我们几人的学校都在附近，离家里都不算远。夏天，母亲上班前会为我们准备好一盆晾好的凉白开水，我们放学后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敞开肚子先灌个水饱。记得那些年的夏天，每次周末我们出去疯玩，一同回来时，大哥总会跑在最前面，冲进家门便大声喊着：“一喝”，然后第一个拿起准备好的搪瓷缸子，从盆里满满地舀上一缸子凉白开，夸张地在我们面前一饮而尽。“…二喝”，“…三喝”，我们按照自己高喊 “…喝” 的先后围站在方桌前，焦渴地等待着甘凉清冽的畅饮。 四、蛤蜊那一年，当时还在唸高中的大哥，为了补贴家用，暑假里在北海公园找了份临时工的工作，干活儿的去处是在位于五龙亭的船坞，他每天站在码头上，手握一根前面带着铁钩的长竿，为来往划船的游客勾选游船。那年暑期，刚好是首次在北海公园里举办水上音乐会。全家人在大哥的安排下，乗上事先准备好的小船，我们也好像有钱人家一样，划着小船，伴着夏夜习习的凉风，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划过来，再划过去，慢慢地游弋。心无挂碍之时，也会觉得公园里的夜色很美。水上音乐会的舞台就搭建在琼岛漪澜堂前面的水面上，我们坐在小船里，可近观也可远赏，自由自在地聆听歌唱家们华美精彩的演唱。还是那年夏天，有几次我同二哥一起，约好在傍晚时分到公园船坞里与大哥接头，把他用空余时间在北海里捞起的蛤蜊装在袋子里，再从公园北门悄悄运出来，我们每次都有大收获，最多时总会有八九个状如面盆大小的蛤蜊被我们偷运回来。那一段时间，家里的伙食有了超常的标准，韭菜炒蛤蜊，蒜蓉蒸蛤蜊，用蛤蜊肉做汤、用蛤蜊肉煮面条……，家里几乎上顿下顿都在吃蛤蜊，以至于我现在再见到“蛤蜊”两个字时，肠胃马上就会有不舒服的反应，吃蛤蜊吃伤了，一直影响到现在我对海鲜的认知。……大哥的这份临时性工作给全家带来了不同寻常的欢乐和难得的收获，也为我童年的那一段时光增添了许多不一样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