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市

金长安

我上下班常走的一段路，有一阵儿没一阵儿的早市，这阵子又有了。

　　有一阵儿没有，是因为需要响应一些通知，譬如高考了，不能影响交通，不能影响附近参加高考孩子们的休息。再譬如上面领导要检查了，领导不喜欢这些不整齐的市容市貌，还有小贩们的叫卖声也制造着噪音，所以有检查了，也要暂停几天。一切都似乎很在情理之中。早先我们小区楼下的一个早市，就是因为领导一大早要带他妈去附近的医院看病，路过了那段早市，让早市的人来车往堵得耽搁了看病，此后就坚决取缔了。坊间的八卦，总是有鼻子有眼的让你不能不信，我也就跟着信了，因为那个早市确实是后来再就没有了。

　　我路过的这段早市，多少年了，或许因为街面宽，所以还好，一直在着呢，只是偶尔会暂停几日。

　　这段早市的摊点被规划在了临街宽绰的一面，我多就走在这一面。摊点人多时，也就走在了另一面。听着摊贩们的叫卖，看着买者的挑挑拣拣、讨价还价，感知着早市的热闹。


早市多是瓜果菜蔬，生鲜肉食。多是些日常所需，偶尔也会有些少见的稀罕。现在的供应，一直是极丰富的，应季的，反季的；外地的，本地的；海里的，湖里的；树上的，地里的等等几乎无法列举。多少年不事稼穑的我，对于那些瓜果菜蔬已弄不明白，有的到底是刚摘的，还是冷库里出来的，因为一样一样的都新鲜水灵，便宜实惠。

那些摊主，多是在早上6点多就来出摊，然后在9点多或者规定的时间内撤离了，不太宽的两行，按规定划分排列着。摊点大多支着大大的遮阳棚，一年四季，既挡风，又遮雨，毕竟每天都要出摊，我想着也是他们出摊的必备了。菜品呢！有码放整齐，干干净净的。也有七零八碎的、散乱错落的。摊主呢！有热情、客气招呼着往来客户的。或者也有懒散、淡陌地爱理不理你的。其实生意无论大小，经营或许也如其人。有时看到这些，我又好笑自己，又何必在意这些呢？自己有需要的菜品买上一些就是了。

走过的多了，便觉商贩们不仅是贩卖着应季的瓜果菜品，更是早早贩卖着四季，让你我感知着四季的早到和轮换。

春刚冒了些芽，早市上便多了香椿、苜蓿、白蒿等等应季的菜品。吃点香椿炒蛋，便觉品尝到了初春的味道，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随着春萌发而动了。买一点点苜蓿，煮点儿面条下锅，那个绿啊，便觉得满腹都春意盎然了。再弄点白蒿麦饭，清热止火，更觉一整年都会去火无烦，一整年都会轻松快活呢。

　　天刚暖了点，那个卖凉鱼的摊点也出来了！一碗苞米面的浆水鱼鱼，酸淡可口，加点炒熟的春韭，佐点儿新蒜，上面再漂点辣椒油，让人垂涎于滴，口舌生津，吃过更是消暑止渴。不妨来上一碗。当我坐下，低头环顾左右，身边竟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太，唯我一中年男了得，着实有点羞煞人也，也不能细思量自己啥时也喜欢上了家乡的这碗软和的饭食。急匆匆扒拉几口，稀溜溜地几口灌下，起身走人。走出好远，咂巴咂巴嘴，味儿还在。不错，还是年少时老家的那个味儿！

　　这个卖凉鱼儿的周至女人，瘦俏的细致，便想到她的这个摊，她的这个生意。虽然你提醒她，今天多加一点儿浆水，她也“嗯”了，但就是不见多，唯独就是她做得浆水凉鱼，味儿还地道。吃鱼鱼也是喝汤了，消暑止渴，多少也就无所谓了，不妨明天再来一碗。

　　她就这样几乎天天出着摊，直到秋凉时，少了鱼鱼，便多了热搅团。

早市上荔枝来了，樱桃红了，桃子熟了……。便不免又想起唐杜牧“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诗句，再去体会下新季荔枝的甜蜜珍贵与晶莹剔透。樱桃红了，便想起：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感知着春深和夏来。那咬上一口都会汁水欲滴的水蜜桃，也让人想再说一遍“宁尝仙桃一口，不吃甜杏一筐”的民间俗语。

夏近了，闫良的甜瓜来了。紧接着，本地蒲城、渭南的西瓜也熟了，一口咬下去，便知这个夏又是不约而至了，见天的也会更喜欢一些甜淡多汁的水果了。偶尔再来一个豆沙粽子，再加点蜂蜜，夏天是实实在在的热在了你我的身上了。

　　应季的西瓜上市了，整车整车的，有切开一半一半的摆放在摊主的顺手处，新鲜的瓜香四溢，方便着客户的挑拣。一辆瓜车前面，张挂着一幅大大的已蹂躏的皱巴巴的广告布。一个着装清凉的美女抱着大西瓜，广告词也非常不同：比老婆更熟，比情人更甜，比小三更有味！摊主不知由那里刷到的这段广告词，也就活学活用了。你说好笑也行，你说低俗也罢。但着实生意是不错的，围了好多挑挑拣拣的客户。

　　忽然某一天，市场里一家一家的又有了葡萄，还有了青皮的核桃。让人又知会着夏将尽，秋将至了。

　　自秋季到整个冬日里，一直卖下去的，多是苹果、梨子、大枣、大白菜、白萝卜、红薯、山药等等，更是一个秋季里的收获和一些田地的出产了。

有个摊主也逗，好象总常不知从哪里贩卖些大宗的尾货，常是成堆糟乱地摆着。明明才开市一会儿，明明市场才开始上人，明明离收摊还得一会儿。但这个摊主却常大声的叫喊着：“抓紧时间，马上收摊，抓紧抓紧，抓紧时间”。让人好笑，能再整点其他台词不好么。他也好有特点，我虽不常在他的摊点买菜，只要我一走近，他都会热情地招呼着我：“来了，看要些啥呢？随便挑。”，招呼我象他的亲人一样，好象我们彼此都非常熟络，好象我曾照顾了他生意的千二八百一样。语气更多的则是随和自然。这个人，我确实也是认下了，正如他或许也认下了我一样。偶尔在附近，在某个我下班之后的路上。彼此一个照面，还没少一声问候呢！

　　秋凉时，还有那卖荞麦面饸饹的，一辆老式的28型自行车推一篓，小喇叭挂在车头，一直不变的陕西方言叫卖着：“头一次不吃怪你，第二次不吃怪我。”自认有创意却已实在没有创意的重复播放着，让人聒噪。

　　在我或许早都弃了这手艺，明明是很少有人吃了，明明是偶见一些老人还回味着这个味道，真要怪自己从不改进工艺了吧，认真起这广告词，岂不羞煞的要死！我暗自好笑，但细思又觉得自己太当真，这也是一种生意的招徕。荞麦面的饸饹，实在已无法挑动我的味蕾，只是摊主不怕你多要多要的芥茉酱确实还够味儿。

　　在早市摊点不远的外围，有几个男子围凑在一处。顺眼看去，是三幅依次摆放的梅、兰、竹的工笔条幅画，木制的框子，显得有些年代，唯少了菊。只听着一个男子滔滔不绝地讲着：“……，我爷那会在农村的生产队，他下放到我村了。我爷在村上，对他照顾不少，他跟我爷交往深地很，给我爷画的。我爷起先把画挂在了村办公室，结果一幅菊画被人偷了，我爷后来就把这三幅拿回家收藏了起来。一直珍藏到现在。现在画师没了，画肯定值钱了。不仅画值钱了，这框子你看看，都是花梨木的，做工细致的，可以说是精雕细刻了。都是好东西。文革时的物件，少说也5、60年以上了。……”我没有太走近，也不懂收藏，更没有企图在这里拣着便宜。不过这故事有模有样的，听着热闹！

热闹的早市，城里最有烟火味的地方。在这里，我们享受着实惠与便利，感知着物价的低廉与涨浮。在这里，我们感知着四季的早到和轮换，时间也可以不紧不慢地走过。在这里，有或应季的，或过时的一切，还有一些你我看不懂，也无需看懂的其他。

　　冬去暑来。我呢！天天急匆匆穿行早市的上班者，或许倒象是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了。

　　明天休假，我定要穿件店里的广告衫、换条大短裤，趿拉一双拖鞋，闲散而用心地去走一遭这段早市。

2021年6月13日星期天

（端午节前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