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父亲因“脑溢血”住院已70余天,今天终于出院了。在我和二哥的护送下来到了南山社会福利院,由于新冠肺炎疫情仍然严重,规定家属不能进入院区。出迎的工作人员有的在检查各种手续,有的帮助运送行李。父亲在陪护的搀扶下借助助行器械,蹒跚地、缓慢地走向大门。儿时眼中父亲那挺拔的身躯,能负大山的双肩已荡然无存。老话说:“父母在,家就在。”望着父母远去的背影,心里一阵阵酸楚。</h3> <h3> 我家五口人,父母亲和三个儿子。图中,母亲怀抱着的是我。在儿时模糊的记忆中,父亲转业后,忙于营业部的事务:各种商品进货,库存和销售。印象中货物运达后,父亲都要亲自率领员工们卸货,重达两百斤的盐袋都是自己扛的。有时,母亲太忙,只能由父亲给我们做饭,父亲把和好的面用手一搓,便做成了一个一个形状像“猫耳朵”的面片,加上调料之后美味无比。可能父亲也不知道这种美食的名称,就告诉我们叫“猫耳朵”。此后,心里便盼望着父亲能经常做这种美食,但父亲越来越忙,“猫耳朵”的味道便逐渐从我的味蕾细胞中消失了。有时,父亲的武装部战友郭剑平叔叔会开车(吉普或轿车)来接我们去县城里玩,上车后那种期盼和激动的心情立刻就没有了,伴随的是翻江倒海的呕吐和天旋地转的眩晕。父母很注重培养和支持我们的各种兴趣爱好:大哥要学习绘画,父母直接买了一箱宣纸和各种画笔。大哥后来成了画家。我对数学感兴趣,父母便订了一年的《高等数学》杂志,一共四十元。这是什么概念?这是我们家差不多一年的收入。收到杂志到后,一看傻眼了。由于太深奥,又没有人指导,完全看不懂。钱是浪费了,负疚至今。美好的童年在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和充满幻想中逐渐过去了。</h3> <h3> 1979年,我参加高考,这年是出成绩前填报自愿。我本想报地质学,幻想着背着背包走遍祖国的大好河山。就在此时,父亲因上腹部及胸前区疼痛住进了县人民医院,诊断是“心绞痛”,父亲疼痛难忍,在注射了止痛药的情况下,还想撞墙。这种情况下,姨父张东、小孃刘芹、老师胡丽珠对我说:“你父亲病成这样,你干脆报医学专业,家里有个医生总是好的”。面对父亲的病痛,亲戚和老师的建议,我填报了医学专业。</h3> <h3> 1983年我大学毕业后分到了普格县人民医院工作。好像是老天爷在作怪,父亲的病又一次发作了。这次的发病似乎比上一次更加严重,除了上腹部及胸前区疼痛以外,还伴有皮肤发黄。县医院的老医生们束手无策了,有的认为是“心绞痛”,有的认为是“肝炎”,甚至有的认为是“肝癌”,建议转院治疗。于是转到了西昌邛海边的某陆军医院,在该院治疗月余,黄疸逐渐消退,身体变得虚弱不堪。最后诊断是“黄疸性肝炎”。出院后回到家里,时不时会有疼痛发作,全家人都十分担心。恰在此时,县人民医院购进一台B超,经检查后诊断为“胆囊结石,胆总管结石”。至此,父亲的病才算真相大白。经多方打听,得知凉山州第一人民医院肝胆外科最好。于是,通过各种关系住进了这家医院并做了手术。术后父亲身体逐渐恢复,全家人悬着的心才算踏实。</h3> <h3> 1984年父亲离休,落叶归根回到老家河北省邢台市。在邢台这5年里,父亲身体无恙。我也在积极准备研究生考试。<br> 1989年8月,我考入了华西医科大学。毕业后怀揣梦想来到了改革开放的前沿深圳。</h3> <h3><br> 1995年二哥调入深圳。一同搬来的有嫂子魏丽佳、侄女梁艾曦、还有父母。我们和父母亲可以经常见面了。周末或节假日,我们喜欢去周边(青青世界、海上田园、蛇口老街、上海轻工总汇)游玩、购物。二哥和我常常组织家庭饭局(或在家里自己做,或在餐馆里吃)。一家人其乐融融。</h3> <h3> 2006年的一天清晨,二哥发现父亲说话时,嘴是歪的。送至南山医院后,诊断为“脑梗塞”。虽经及时和积极治疗,还是留下了喝水呛咳,左下肢乏力的后遗症。这一年父亲已经81岁了。</h3> <h3> 约2007年前后,我家搬至阳光带。为了看病方便,父母亲便住进了地处医院的房子。房子没有电梯,父亲尚能够上下四楼。期间,请过保姆,也请过钟点工。在这十余年里,前五年父母身体尚好,后五年有明显衰退迹象。</h3> <h3> 2017年医院拆迁后,也是为了便于照顾老人,我们在城市山林小区(二哥住这里)租了一套三室一厅两卫的电梯房,父母单独居住。本想请个保姆,照顾父母的起居饮食,但父母坚决不肯,认为生活尚能完全自理。此后,每逢节假日,二哥总要带父母去周边泡温泉和度假,并组织全家聚餐。</h3> <h3> 2017年11月南山区人才公园开园,我和二哥得空时总是轮流带父母去人才公园散步。此时,父亲尚能够围绕公园的内湖走半圈。<br> </h3> <h3> 2018年父亲的体力在下降,仅能围绕公园的内湖走三分之一圈了。</h3> <h3> 父亲老了,岁月不能倒流,唯有尽量多的陪伴父母。我做出一个决定:每个周六必须推掉所有的学术会议和应酬来陪伴父母。有时实在推不掉,必须在周日补上。</h3> <h3> 2019年父亲左上睑长出一肿物,越长越大并影响视线。手术切除后术病理报告提示:“鳞癌”。这是一种高度恶性的肿瘤。如果不处理,可能会远处转移,也可能局部复发。局部复发会严重影响外观,这对父亲来说是不能接受的(他有军人的尊严)。与二哥商量后,决定再次手术。彻底切除病变组织,整个上眼睑就没有了,必须重建一个眼睑。手术难度可想而知。父亲已经93岁高龄,手术台上随时可能出现意外。于是,我请来中山二院的张金明教授主持手术重建了左上睑。但父亲一直说左眼不舒服,感觉有东西卡在里面。我分析是线结刺激。两月余后的一个周末,我冒着伤口裂开的风险,翻开了左上睑,拆除了缝线。此后父亲未再有左眼不适。</h3> <h3> 此后,父亲沿人才公园内湖走四分之一圈都已经很困难了。</h3> <h3> 9月的一天,二哥突然来电,说父亲呼吸很急,让我赶紧去看看。当我赶到后,发现父亲呼吸急促、嘴唇微绀、端坐呼吸、不能平躺、双下肢浮肿。迅速入住呼吸科,经急诊CT检查发现“左侧支气管占位性病变”。这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肿瘤,另一种可能是异物。怎么办?必须迅速做出决定。经全院多学科会诊后,决定行支气管镜探查,如果是异物就取出,如果是肿瘤就只能听天由命了。父亲已经出现心衰,任何手术风险极大。在是否麻醉的问题上也进行了激烈的讨论。全麻极大可能性就不能苏醒过来,最后决定不给麻醉,在清醒状态下进行。我陪父亲进入了手术室,双手托着父亲的下颌,不停的安慰他。支气管镜经父亲的口腔缓缓下行,刺激引起父亲强烈的咳嗽,不能呼吸。支气管镜走完一个行程,拔了出来,父亲缓过一口气,像婴儿般大哭起来。我双手抚着父亲的脸,不停的安慰他:“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父亲才逐渐平静下来,呼吸明显改善。手术结束后,立即进行了胸部CT复查。之前“左支气管占位性病变”消失了。<br> 虽然危机渡过去了,但我们却更加担心父亲的身体状况了。如何安排父母的晚年生活成了一大难题。平心而论,我们希望和父母一起生活,尽床前之孝。但现实的住房条件和高速运转的工作生活节奏不允许。养老产业是近年来国家倡导并大力扶持的新型产业。概念和以往有所不同,具备住、医疗、护理、康复等多位一体,功能齐全。入住养老中心,既可使父母享受高质量的晚年生活,又可以使子女们在繁重的家庭负担中解脱出来。我们认为这是最佳的选择。二哥和我开始轮番给父母灌输这种思想。父母始终很犹豫,时而同意时而不同意。在二哥的精心安排下,于2019年9月17日到南山医院进行了一次生活能力鉴定。父亲已经达到入住养老中心的条件,但最终父母亲还是没有同意。既然不同意入住养老中心,我们转而求其次请个保姆,父母仍然不同意。</h3> <h3> 一年内经历了三次手术打击,父亲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了。父亲已经不能完成公园内湖四分之一距离的行走了。有一次,我们尝试着从深圳湾体育中心二楼的平台,通过连廊走到人才公园。原计划是能走多远算多远,体力不支时再折回。刚到公园门口时,突然瓢泼大雨从天而降,我急忙扶着父亲折回,但为时已晚。我们只好在连廊上避雨。我脱下衣服,披在父亲身上。等雨稍小,我扶着父亲缓慢的回到了体育馆地下车库。上车后快速回家,干毛巾擦拭后换上了干衣服。后来二哥知道了此事,很严肃的批评了我,所幸没有感冒。</h3> <h3> 通过这件事情,我们彻底放弃了人才公园。每个周六,我们改在了大沙河生态长廊,这里有一个书吧。我们走一段路,然后回到书吧里,看书、喝咖啡。</h3> <h3> 2020年1月,由于新冠疫情爆发,很多公共场所关闭。我们又把散步场所改在了深圳湾体育中心二楼,这里的好处是全开放式的户外场地,我们不惧疫情;顶上又可以挡雨,我们可以风雨无阻。</h3> <h3> 由于老年人是新冠肺炎的高危人群,全家人都很担心。二哥反复叮嘱父母,出门戴口罩,去公共场所(如:电梯间、超市)时不要随意触摸,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勤洗手,在家做运动。同时,反复给父母灌输要请保姆。<br> 2021年,父亲96岁了。3月父母亲终于同意了请保姆。在二哥的操持下,请了四川籍保姆小刘。她负责做饭,打扫卫生,洗衣服。父母的家务终于有人操持了。周末,我们同样是户外散步,不同的是多了一个小刘。</h3> <h3> 4月6日晨,小刘打来了一个电话“叔叔昨晚迷糊了,上厕所时把衣服都弄湿了。”我感觉到事情不妙,立即赶往父母住处。父亲躺在床上,尚能说话,尚能认出是我。他说要小便,我扶他去卫生间,但他找不到马桶的位置了。测量血压为190/130。二哥正出差在外地,我赶紧电话与他商量,决定立即住院。我和小刘一起把父亲送到了医院,医生开出了一系列检查。下午4点,脑CT提示“左侧顶枕叶脑出血”,心内科医生建议立即转往脑外科。脑外科主任看了片子,认为出血量不大,建议保守治疗。父亲被送进了脑外科ICU,晚上9点左右,复查脑CT,出血范围没有继续扩大,所以治疗方案是继续保守治疗。这时的我,看到了生命的脆弱,难道我快失去父亲了吗?再次给二哥打了电话“结束出差,赶回来吧,有可能再也看不到他了。” </h3> <h3> 此后的几天,我每天上下午各进去看一次,帮助翻身、拍背、吸痰、擦身。父亲的意识有所恢复,右侧肢体也有了微弱的活动。 12日,转入脑外科普通病房。护理压力巨大,先前的男护工顶不住了,要求换人,后来换了一名贵州籍女护工小周。<br> 人是活着,但不能活动、不能说话、不能认人、不能吃饭和吞咽、不能大小便。怎么办啊?慢慢来,一切从零开始: <br> “爸爸,我是谁?”、“爸爸,他是谁?”刚开始,爸爸对这样的呼唤只有反应,第二天知道开始点头了。第三天,就能够说出“梁智”、“梁宏”。<br> “抬脚”、“抬手”,他慢慢地知道根据指令配合运动了。我们请来了康复科医生,增加了四肢电刺激及局部被动活动项目的理疗。几天后尝试着扶着他坐了起来。<br> “想喝水吗?”、“想吃饭吗?”爸爸点点头,开始表达自己的意愿了。尝试着给他喝水,他立即呛咳起来。这时,爸爸还是靠鼻饲在维持各种营养的需要。一定要恢复他的吞咽功能,我们又请来了康复科的吞咽训练师,买来了吞咽训练器和塑化剂。每天进行着吞咽训练。</h3> <h3> 7天没有大便了,我和小周给他用了两支“开塞露”。便后更换康护垫,打来热水,进行擦洗。<br> 又过来几天,父亲四肢的力量逐渐恢复,在我的搀扶下,可以下床活动了。从此,我们可以推着轮椅去户外活动了。每当遇到墙上的标示和广告牌时,我总要要求他大声念出声来。“医护通道”、“扫黑除恶”、“保护自然”。渐渐的,越来越连贯、越来越清晰。我自创了一套轮椅上的康复操:双手同时上举20次,拍手20次,用力握拳20次,吹口哨20次,伸展舌头20次,舌头在口腔内旋转20次,轮流抬腿20次。每天上午一组,下午一组。做完操后,便扶着父亲离开轮椅行走。以上项目每天坚持。一天晚上,父亲开始反抗了。“尿来了,咋个办嘛?”“帮我把手和脚解开,你把我捆起来是犯法的,你会坐牢的。”吓得护工小周立即照办(为了防治坠床,当时四肢绑了约束带)。爸爸的语言开始多了起来,他夸小周是“上海的鸭子,呱呱叫”。随着父亲的进一步康复,二哥买来了助行器,我反复教父亲如何使用,慢慢的他学会了使用。每天操后的搀扶行走变成了父亲自己行走。我和小周在旁稍作预防性保护。吞咽训练也有进步。开始可以进食蛋羹和果汁了。五一节夜晚,父亲再次造反,自己拔出了鼻饲管,值班护士责怪了护工小周,为了不让小周受罚,父亲同意再次插上。可能因为实在难受,父亲再次拔出了鼻饲管。第二天早上,护士实在没有办法,请来了医生。医生告诉小周买一碗小米粥试一下,结果老爸一口气把粥消灭了,没有出现呛咳的情况,从此告别了鼻饲管,增加了送餐的项目。二哥负责送餐,挖空心思想着各种办法,既不能太硬又不能太稀。</h3> <h3> 5月13日转入了康复科。康复项目很多,有运动类、针灸类、电刺激等等。</h3> <h3> 每天早上7时由我送早餐,一式两份,父亲一份,小周一份;8点准时送往4楼进行各种康复训练;12点左右,二哥送来午餐;餐后午休;下午3点左右,我送上一杯果汁,然后进行轮椅操,借助助行器行走;晚上6时左右,二哥送来晚餐。每个周末,我和小周帮助排大便一次,然后是洗澡,每次结束后,躺到床上,父亲总会说“舒服”。每两周我会给父亲理一次头发,刮一次胡须。</h3> <h3> 这期间父亲性格变得开朗幽默,特别替别人着想,很愿意与人交流。科里的护士很愿意去逗他玩,摸摸他的光头,觉得他很可爱。每次送去果汁,父亲总是递给护士或者小周,让他们先喝。一次做完电刺激,医生拔出针头,父亲说:“再找找,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逗得医生都笑了。</h3> <h3> 5月17日,父亲原工作单位的领导井古体聪局长和办公室主任前来看望父亲,送来了一年前由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发给父亲的一枚共和国勋章,父亲重新穿上了他的旧军装,高兴得像小孩子一样。</h3> <h3> 转眼,又过了一个月,该出院了。我们开始收拾行李,我在医院准备康护垫、纸尿布、纸巾、湿纸巾、保鲜袋(假性导尿用),这些都是必备物品,二哥则准备好父母的其他用品。<br> 6月16日,二哥和我送父母亲和小周住进了南山社会福利院。</h3> <h3> 入住养老中心已经三天了,从视频通话和传来的照片可以看出,父母已经适应了。父母是幸福的,能够生活在这样的家庭是幸福的,愿我亲爱的父亲和母亲能够长命百岁。<br><br> 2021年6月19日</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