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刘和平,退了休,学起了陶渊明,把城里的房子留给了儿子,领着老伴来到他出生的西北旺屯佃村,在自家宅基地上翻盖了几间房,圈起一个小院儿,侍花弄草,养鱼种菜,悠然自得,乐在其中。 <h1><b>有心之人</b></h1> <h5> (刘和平的乡村小院)</h5> 刘和平最早是一机部机床研究所、精密机床零件厂的职工。这样说有点绕,需要解释一下,零件厂原本归属于机床所,在知识分子被骂“臭老九”的年代,厂子升格与所平行了,正是这个历史时期,北京七零届初中毕业生刘和平,被分配到零件厂学徒。他先是在包装组干木工,两年后包装组因故取消,他又被调到钣金班学电气焊,给一块儿进厂的青工刘臣当徒弟,谁成想不到一年,刘师傅参军入伍,偌大的工厂只剩下刘和平一个光杆儿焊工,凭着刘臣教给他的“半拉”手艺,靠着自个儿的苦心钻研以及跑到市里几家大厂拜师求学,硬是一个人撑起了全厂的焊接活儿,且几无返工。后来,钣金、热处理和锻工归拢一块儿成为厂里的二车间,我和刘和平两个同年同月同日入职的小热工,因性格性情投缘,很快成了好朋友好哥们。<br> 厂里成立文艺宣传队,俺俩都入选了,和平在乐队拉二胡,我在演出队跳舞唱歌演话剧。没演出不排练的时候,和平就大晚巴晌到他那间工房里自拉自唱,我也常去给他当观众。和平喜欢戏曲,尤爱评剧,我因此从他嘴里了解了李金顺、刘翠霞、白玉霜、喜采莲、爱莲君等评剧流派,《小女婿》、《刘巧儿》、《花为媒》、《杨三姐告状》、《秦香莲》等经典评剧剧目以及新凤霞、小白玉霜、魏荣元等著名评剧演员。平时话不多的他,说起这些来滔滔不绝,如数家珍,最后还很享受很陶醉地“啧啧”两声。<br> 这天,我又去钣金班找和平,见他一只手举着面罩,一只手握着焊枪,弓身撅腚正忙活呢。少顷,他意识到旁边有人,侧过脸发现是我,便丢下焊枪,脱去套袖,拉过一把椅子让我坐下,然后拿出烟丝盒卷了一支“大炮”往我面前一伸:<br> “给,冒着。”<br> 我来找和平还真不是闲唠,密云县文化馆的熟人托我给当地一位女教师介绍个对象,我最先想到了和平。别看俺俩都是七零届的,他却年长我两岁,该是处男女朋友的时候了。<br> “怎么咋,”我问和平,“见是不见?”<br> “嘿嘿。”他冲我憨憨一笑。<br> “别光‘嘿嘿’呀,”我追问道,“有没有个准话儿?”<br> “嘿嘿。”他还是笑而不答。<br> “明白了。”我知道,大凡拿不定主意的事,他都用“嘿嘿”来表示。<br> 和平心里确实纠结,若论年龄是该考虑婚姻大事了,可他又不想一辈子让自己扎在密云,扎在这山沟沟里。<br> 我们二车间二十来个七零届的青工,除了少数几个安于现状,绝大多数人都不甘平庸,而既不甘于平庸又有心的,我认为唯有和平和我们锻工班的大卓子,所不同的是,大卓子“有心”在明面上,和平“有心”则藏在肚子里。所里办7·21大学,全车间就一名额,团支部书记大杨、重点培养的后备干部小徐、工作表现突出且一心想上大学的热处理的张、刘两姐妹,哪个都比大卓子有优势,可这名额偏偏就让大卓子“鼓捣”了去,也不知他施的什么“魔法”。和平呢,躲在一边卯着劲地“啃”数学,在“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年代,他的这个“偏好”绝对“另类”,而在机床研究所这个小环境里,追求知识倒也亦属正常。果然还是应了那句老话,“机会往往是给有准备的人准备的”。正是靠着他的数学基础,和平考入了北京成人教育学校,带薪学习三年,因成绩优异,毕业后留校任教。大卓子后来在美国做了律师,和平则在国内当了教师,两个人都出了师,也都成了“师”。<br> 和平的“有心”还表现在婚姻大事上,当年他没有选择乡村女教师,却以一个普通工人的身份,愣是令人艳羡地追到了貌美能干的女厂长孙丽。他们两个人的婚礼还是我主持的,绝了,那天我发挥得尤其出色,引得和平他弟志平的婚礼也非要我来当司仪。<br> 和平的另一件“有心”之事,就是找回了自家宅基地的“凭证”,为他和孙丽退休后老来生活的这块乐土,拿到了法律依据。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是这样的:刘家祖上即是屯佃村的村民,还是村子里的富户。和平和弟弟志平就出生在这里,即使后来父母将他们小哥俩带到城里,奶奶也会经常把他领回村儿。因此,屯佃是留在和平记忆里的童年,一个永远的老家。一次,和平受邀去北京工商大学讲课,与教授法律的老师们闲聊,得知可以到相关部门查阅宅基地的存档原件。他曾听父亲讲过,当年村里分宅基地,各家各户都是按了手印的。和平于是跑到区档案馆要求查阅,结果被拦在外面,政府机关,哪能什么人想查什么就查什么呀。幸好,和平的一个学生后来当了律师,他持律师证和律所开的证明信,帮老师弄来了相关文件的复印件。庄户人为一寸土地所产生的纠纷很多,甚至还发生过流血事件。有了这个法律凭证在手,和平心里踏实多了。<br> 和平跟孙丽相继退休后,老两口就把家搬到了屯佃村,在已经翻建过的新房子里住了下来,过起了悠哉游哉的田园生活。<br> <h5> (刘和平孙丽夫妇)</h5> <h1><b>归园田居</b></h1> 屯佃村地处西北旺、温泉、苏家坨、上庄四镇的交界处,与媲美白洋淀的稻香湖、垂钓好去处的上庄水库、国家级的城市湿地公园翠湖比邻而居。因其坐落在绿化带上,屯佃也成了周围唯一没有被房地产开发商“征”用的村庄,在距海淀核心区仅12公里之外,保留了一处望山傍水的乡野村舍,晨起云雾缭绕,炊烟袅袅,更闻鸡鸣犬吠之声,坐看夕阳西下,倦鸟归巢,暮色渐浓。真乃田园诗境,五柳先生理想中的“桃花源”也莫不过如此吧?<br> 和平在自家小院里开垦出一片菜园子,种上茄子、豆角、黄瓜、西红柿,还试种了几畦草莓,真还就开花结果了。每天早上起来,他先在小院溜达一圈,看看爬满一墙开得正盛的牵牛花,吮吸吮吸栀子花的清香,再到园子里去拔拔草,浇浇水,施施肥,然后蹲在地头,望着眼前绿油油的一片,红嘟嘟的一串,心里那叫一个舒坦、惬意,口中还念念有词:<br> “草莓红了,我们老俩尝尝鲜;茴香正嫩,今儿包顿饺子;黄瓜今年头朵花,不几日就能吃上顶花的小瓜了。每天晨起,在自己的园子里干点小活,沾沾土气,确实很爽。”<br> 他还经常用手机将这些果实和园景拍摄下来,发到微信朋友圈里,与微友们“共同分享园艺的快乐与美好心情”。每每看到,我都会为他点赞,并赋诗助兴:<br> 古有陶潜采东篱,<div> 赤足捉虾下河渠;</div><div> 辞官归隐勤农事,</div><div> 换得心旷复神怡。</div><div> 今有刘兄拜陶翁,</div><div> 荷锄乡间腿上泥;</div><div> 湖中撒饵闲闲钓,</div><div> 田园诗画续传奇。<br></div> 和平好客,他这乡土气息浓郁的小院儿和宅舍里经常有亲朋好友来聚,他也一准儿用自己亲手种植的各种健康菜蔬来招待,还特意起大早儿去上庄水库抄几网小鱼儿,拿回来让老伴儿裹上面,放在油锅里炸酥炸脆,做下酒菜儿。推杯换盏,酒足饭饱之后,再搓上几圈麻将,敲它几把“三家儿”,乐心怡情,欢声笑语,这小日子滋润得给个神仙都不换。<br> 如果说陶渊明“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是一种人生的态度,那么刘和平“乐居屯佃村,坐观西山景”无疑也是一种生活的态度。陶翁和刘兄都遵从了自己的内心。<br> <h1><b>多此一乐</b></h1> 陶渊明“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乐在“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而刘和平不仅有田园生活之趣,还多了一个操琴票戏之乐。<br> 二胡、板胡、京胡是他长年不离身的三件宝贝乐器,退休后更有大把的时间来“玩胡”了。<br> 屯佃过去是有名的“评剧之乡”,男女老少皆能唱上两口——“只见她头发怎么那么黑,她那梳妆怎么那么秀,两鬓蓬松光溜溜,何用桂花油”(《花为媒》),“我言说咱的爹娘比不得别人的父和母,好比那瓦上之霜风前烛,倘若得中龙虎榜,清晨得中你夜晚修书,中与不中你早回故土,也免得爹娘想你终日啼哭”(《秦香莲》)、“我良言苦口将你劝,你是水火不进不愿听。你不撞南墙不回头,你不遭蛇咬不动心”(《夺印》)……<br> 和平突发奇想,何不成立个评剧团,平日排练,年节演出,那得多带劲呀!他去跟村里人商量,大家一拍即合,村委会也大力支持,屯佃评剧团于是宣告正式成立,由和平出任团长。他们排的第一出戏是评剧的经典剧目《夺印》,剧中烂菜花那句念白:“何支书,吃元宵喽!”通过同名电影的传播,早已家喻户晓。第一场演出选在了九九重阳节,村里大凡能动的人都来了,其间笑声、掌声、喝彩声不绝于耳,演出大获成功。以后每年的五一、十一、元旦、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特别是元宵节,更是连演三天,在农村,“正月十五唱大戏”,那可真得名副其实地大唱特唱。屯佃评剧团成立6年多以来,排演了40多部传统和经典剧目以及他们自己创作的大型现代评剧《基层党组织》等,具体演出了多少场次,和平说他也记不清了。<br> 和平因弦儿拉得好,还经常被附近的和之韵评剧团、长山评剧团、赵忠林艺术团等这个团那个团请去当特邀琴师。虽然多有奔波,却乐此不疲。这不,刚给和平打通手机,他正在赶往长山评剧团的路上:<br> “这回不是拉弦儿唱戏,是以琴会友,美滋滋啊!”快乐的声调里,弥漫着对老友相聚的期待。<br> <h5>(屯佃评剧团正在排练自创新剧《基层党组织》)</h5> <h5>(屯佃评剧团演出《夺印》后合影)</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