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忘却的记忆

生命如水

二零二一年的这个父亲节,我忽然的就有些想念已过世二十多年的父亲了。心里空落落的,这份想念虽有些许的空洞,但就是想了。静下心来,父亲在我记忆中渐已飘摇的画面会慢慢浮现,继而还会使我的鼻头一酸,眼眶湿润,心底也略有绵长的刺痛。 若父亲在世,也该是八十多岁的耄耋老人了。听说户口本上是四零年出生的人,其实父亲该是三九年三月三日的生日,父亲的那个年代,户口不像现在这么严谨,报错出生日期的并不在少数。三四十年代的农村可想而知:贫穷落后,没文化的人占绝大多数,当时最普遍的现象是:每家都会有一群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男女混杂的小孩子,之间相差个一半岁不等,听以前老人讲谁出门谁穿衣服,不出门的便是赤脚光腚状态。并不是那时的女人愿意生这么多,也并非当时的贫穷限制了她们的想象,因为那时根本没有节育意识,更没有良好的节育措施。奶奶生的光存活的孩子,父亲有姊妹八个,六男二女,我想父亲当时应该是有衣服穿的那一个,因为他是这个大家庭的“老大”。 小时候听过世的奶奶说,爷爷曾当过乡长,还有过枪,后来因让其南下,爷爷不舍得离开家,就没去。现在想想,具体的说应该是当时爷爷不舍得离开奶奶吧,因为奶奶算不得美人,但也略有几分姿色。从我记事起,奶奶就是一驼背的精致小老太,个子不高,缠个小脚,一张圆脸上嵌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说话声音也算洪亮,那时奶奶喊她的孩子根本不叫名字,都按大小来:什么老大,老二,老三,小四小五之类,其中小大大的小六我听得最多。奶奶虽然大字不识,但却是算账的一把好手,几分几厘丝毫不差,该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吧。<div>小时的记忆中,爷爷去世的很早,我的印象基本没有,但依稀仿佛还记得:爷爷憨厚老实,高高的个子,脸上堆满皱褶,说话慢悠悠,给人的感觉就是永远不会上火冒烟,跟父亲的模样差不多。那时每到晚饭后,爷爷都会到我家,蹲在一个黑不溜秋的柜子边,边搓细麻绳边说“瞎话”,大多都是些以鬼怪为主的,每晚听完后,我们小孩子都会被“瞎话”内容吓得蹲在炕上缩着,心一直提在嗓子眼儿,不敢下炕出门,甚至连自己的影子都以为是鬼怪。说来也怪,那时大人讲得瞎话是越害怕越爱听,大人不讲我们小孩子会一个劲儿地央求,直到把大人肚子里的那点瞎话抠个底朝天。</div> 母亲也会被我们逼着说瞎话,无非就那几个,还是她小时候从姥姥那儿听来的。但是娘亲在当时也算有学问的人,未出嫁前是医生,而且母亲给我们讲起《水浒传》《西游记》《聊斋志异》《七侠五义》等那是头头是道。那时讲瞎话,隔壁三大大讲的也听了不少,一到晚饭后,我就会到临墙的三大大屋,当时还有比我大不上几岁的小大大,讲的具体什么内容已不祥,无非是鬼怪之类居多。三大大说瞎话特别吓人,因为他的语气·表情夹杂着些许的动作都比较到位,讲的让你身临其境,几乎每个汗毛孔都瑟瑟发抖。以至于一墙之隔,我都要三大大送到家,让三大大站在门口看着我,我飞快地往屋里钻。小大大似乎胆子也很小,也是听完瞎话后必须要别人护送到家的主儿。那时没通电,全家老小围着一个自制小煤油灯,大人做活,小孩子听大人说瞎话。<div>一到冬天,炕上会有一个灰黑色的泥瓦盆子,里面堆着一些灰和红红的炭火,那就是当时的取暖用具—火盆。白天的时候,我们小孩子会找到玉米秸堆,边吸着流到嘴边的鼻涕,边用冻得通红的小手乱翻一气,去寻找秋季收玉米时落下的小玉米棒子,手冻的实在不行,也不会放弃,会把手放到嘴边,哈上一口热气,继续翻找。运气好的话,也会找到如芋头大小的玉米棒,赶紧回家剥下粒子,扔到火盆里炸玉米花吃。最幸福的时刻是那“嘭”的一声,但见玉米粒泛出白花炸开,我们赶紧用草棒夹出来,一人一个放到嘴里。运气再好的时候,便是母亲像变戏法一样,弄几个干巴巴的芋头,一把带皮的花生,埋在火盆里烤给我们吃,感觉就是到了现在,也是人间美味。最是怀念那时母亲摊煎饼的时候,用向日葵叶子或者用泥巴,把一节一节的咸刀鱼包起来,埋到熬子窝里,过些时候鱼就熟了,母亲赶紧掏出来剥掉皮,分给我们就着吃煎饼,母亲却不舍得吃一丁点儿。<br><div><br></div></div> 至于父亲,我不知该用何样的词汇来为他开头,感觉任何华丽的辞藻在父亲面前都会黯然失色。那个年代,父亲是相当有学问的人,毕业于诸城一中,在当时曾做过县委什么领导的秘书,当过教师,尔后随着闯关东的大军,带上母亲去闯了关东。六六年母亲生了大哥,他们怕当时东北气候对大哥的成长不利,便举家返回故乡又做起了教师,直至二千年病逝,时年刚六十岁。<div><br></div> 父亲写得一手好字,尤其毛笔字更漂亮。记得当时每到过年,父亲便准备好笔纸墨,母亲在外屋乌烟瘴气的摊煎饼,父亲便在里屋炕上弯腰写对联,我负责忙前忙后的把写好的对联拿出晾晒,记得那时前后庄去我家免费拿春联的人络绎不绝。使我印象深刻的是:有一年写春联的时候,当时不知是父亲把春联写大了,还是我家的门小了,父亲把写好的春联便贴在了炕头的墙壁上,隐约记得当时是一首毛泽东的七律诗《送瘟神》中的最后两句: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那副春联虽被烟熏火燎多年,但父亲的字迹一直隐约可见。<br>父亲对我们的教育非常严厉,现在想想甚至有点暴力,大哥读小学时为学习没少挨父亲的棍子,我就读小学时,父亲是我的老师,可想而知,为了学习没少挨脚踹。几年之后,大哥越来越优秀,我也换成了王泽平老师,父亲便去教别的班级了,他的教学成绩自不必说,每次考试都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名次。还有一点,直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的是:为学习的事,红玉从未挨过揍,红玉学习并不怎么样,反而还很受宠,我想该是因为她是我们家三个孩子中最小的缘故吧。 父亲是酷爱读书看报的一个人,虽然家里贫穷,但父亲每到周日都会步行着去新华书店看书·买书,我家房子不大,但有个较大的书橱,里面各类书籍齐全,而且基本都包着书皮,书皮上有父亲用钢笔手写的书名。等我大点了之后,会骑自行车了,每周日便是我驮着父亲去新华书店看书买书,有时我俩在书店里基本不吃饭,我想可能当时父亲把本来就不多的钱都买了书吧?父亲不但爱看书,还爱写读后感,记得父亲过世那年,我和红玉给父亲整理出两大尼龙袋子关于读书笔记之类的资料。当时没想那么多,并不知该好好珍藏,现在早已不知去向。想想真是太遗憾了,只留了父亲一个小小的笔记本。 父亲还是爱讲书说史的一个人,记得我们三个孩子较大点时,茶余饭后,父亲会给我们讲故事,我当时虽小,甚至有些地方听不懂,但大体内容记得很清楚,不像我娘·爷爷还有三大大讲得类似鬼怪瞎话之类的,一顿害怕之后什么也记不得。后来我又大了些,可能受父亲的熏陶,也比较爱看书,便看到了父亲讲的故事:(其实有很多是当时那个年代热播的电影),《归心似箭》《烈火中永生》《刑场上的婚礼》《雷雨》《小二黑结婚》《蔡锷与小凤仙》······闲暇时候,父亲也会哼唱我印象深刻的两三首歌曲,什么《四季歌》《秋水伊人》《知音》。 这期间还有一段美好时光使我不能忘却的是:我们家每到吃饭的时候,父亲和大哥都会说一些天文地理或某小说之类的知识抑或片段,那时大概我应在十七八岁的年纪。还有件极为美好又有趣的事是:记忆中小大大比较喜欢去我家,当时是碰见什么吃什么,无非是煎饼干渣,玉米饼子头之类的,从没有什么好吃的,但那时的我们很满足。小大大酷爱唱歌,如果父亲不在家,小大大会更大胆一些,于是就拿起扫炕笤帚,把笤帚把子当话筒放到嘴边,声情并茂的唱起当时极为流行的歌曲《我的中国心》,好听极了,那时的我很崇拜小大大,是他的铁杆粉丝。直到现在,小大大唱歌也是一把好手,我们这个家族目前无人能敌吧。 父亲不喜饮酒,但酷爱抽烟喝茶,相当痴迷,每天大概要抽三四盒烟吧,有时烟不接手,父亲便会满屋子找以前扔掉的烟巴,找几个烟巴,剥开放到卷烟纸上,卷好之后抽来过把瘾。只要有时间,尤其是晚上,父亲便开始抽烟喝茶,多数时候是有别人来我家边喝茶边聊天,直到深更半夜才结束。父亲的烟瘾很大,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爬起来抽烟,记得有一次,睡得迷迷糊糊的我想起夜小便,忽然看见炕头那儿一闪一闪亮亮的火头,马上就会和鬼怪之类的瞎话联系起来,哪还敢小便,只顾蒙头钻被窝里,大气都不敢喘,实在憋不住了,才喊醒母亲起来陪着去小便。<div>父亲的体质一直不是很好,但他坚强勇敢,从未抱怨过什么,父亲一直有气管炎,每到初冬,便每日每夜的不停咳嗽,喘气也很费劲,那种难受的滋味太揪心。不大的年纪,父亲先后得过脑炎,之后是心肌梗塞,肺气肿,脑血栓之类的疾病,最后行动极为不便,虽然母亲夜以继日的悉心照料着,但父亲还是于二千年的二月十六日撒手人寰,父亲是在人民医院安详地告别这个世界的。父亲的去世,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有个没过去的坎儿:因为父亲去世当晚没啥征兆,我未能守在父亲身边。只记得当晚,我和我家先生还有儿子阳阳一如既往的去医院陪伴他,晚饭是用餐杯买的牛肉丸子,父亲一个没剩的吃光,之后我家先生又问还想吃点啥,父亲说要吃草莓,先生去门口给父亲买了一斤草莓,尚小的阳阳都没舍得吃一个,父亲又一口气吃了个精光,看着父亲吃这些,我们当时每个人的心里乐开了花,因为简单的觉得,只要能吃,一切都没问题。只后先生又照例给父亲刮了脸,我照例边按摩边和父亲说几句笑话。快十点的时候,由于当时阳阳尚小,母亲便撵我们回家休息了。记得那天天刚亮,母亲不知何时早已坐在我家外屋的沙发上了,黯然伤神地说:你爷没了,找床新被子包裹一下吧。我既没哭也没什么反应,因我压根不相信父亲已离开了我。只是机械地找出我结婚的新被子,和先生陪母亲去医院为父亲料理后事。若真的有来世,父亲也该是二十多的帅小伙了吧。</div><div>记忆有时会象开闸的河口,和家人一起生活的点滴历历在目。可能我已上了年纪吧,很是怀旧这些片段,心头会柔柔的,暖暖的。一直有个愿望,趁着还有记忆,想把我和我的亲人朋友生活的点滴写本回忆录,怕老年痴呆之后,不再记得这些,今日就此搁笔吧。</div><div> 二零二一年六月二十日于父亲节之夜</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