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快乐往事

晴秋

　　每当一家人欢聚在一起时，我们会陪老爸喝几杯，酒到尽兴时，老爸的话匣子打开了，我会怂恿他讲有趣的往事。

老爸一改平日里的沉默不语，眉飞色舞地讲起他当兵时的经历。老爸手舞足蹈地讲，儿子聚精会神地听。在儿子听来，那些往事是那么鲜活新奇，比他课本上的黑白知识点有趣多了。

　　老爸上初中时，正处于那个动荡的年代。66年初三课程结束后，他和同学们去北京，赶在8月31日参加主席在天安门广场的接见。当时，他们都住在北京钢铁学院，早晨四点多钟，天蒙蒙亮，大家都互相招呼着起床了，每人给发了一个苹果一个鸡蛋，还有两个酥饼，集合出发，先是步行，然后坐的小火车，之后又步行到了天安门广场。当天有50多万的全国各学校师生在那里汇聚成了人的海洋，老爸站在离天安门城楼150米左右的地方，远远地能看到主席向大家招手，那是他一生最难忘、幸福的时刻。

从北京回来后，他和另外9名同学又出发了，拿着一封介绍信走了大半个中国，郑州、株洲、杭州、武汉……上海。我问老爸“革命大串联是做什么？是旅游吗？”“不是，是学习全国各地如何搞文化大革命，如何写大字报搞批判。”

11月份回来了，到学校一看，学校玻璃窗都被打碎了。回家一瞅，一家十口人围着桌喝着勺子一放就掉到盆底的玉米野菜稀糊糊，心里拔凉拔凉的。上学上不成，吃饭又吃不饱，为了节约一个人的口粮，老爸响应号召去当兵了。

67年底，老爸当兵去了吉林省的延边的合龙县，到了那里，拿老爸的话说，简直是到了天堂：以前在家吃不饱，到了部队，不但能吃饱，而且吃的是大米白面，过的“肉面粘牙”的好生活。

　　他们连是军区有名的“小地主”，自己养猪、自己种菜，伙食好得呱呱叫。平时是大米高粱米二米饭、白面馒头，周日是大米饭、炸油饼，每两个月杀四口猪改善生活，每天都有肉吃。油炸饼硬，连长一再嘱咐要慢点吃、慢点吃。新兵蛋子一看，哪里见过这好吃的，可劲造啊！一个个的，把腮帮子内侧都磨出了大血泡。老爸晃着头模仿着嚼油饼的动作，我们被逗得哈哈大笑。

两年后，他们换防到吉林市西郊。从延边走到吉林，步行走了半个月，白天行军，晚上住在老百姓家里，最后一天赶时间，一天一宿走了180里地，“困得呀，边走路边睡觉”。老爸边讲边笑，困得多难受，他那一代人真是以苦为乐。

部队驻扎在长白山附近。可以带枪上山去打猎，打到山鸡、狍子、野猪是常有的事儿。在东北，要是哪个人呆头呆脑，大伙儿会管他叫“傻狍子”。狍子，那是真傻。打猎时，第一枪没打中，枪一响，别的动物都没命似地跑。可狍子会停下来，东张西望地想看看究竟，于是再补一枪就把它撂倒了。老爸讲得绘声绘色，模仿狍子那呆萌的神态，我们又是一阵欢笑，所谓“儿孙绕膝”、“其乐融融”，便是如此。

　　有一次竟然打到一头熊。回连队把熊肉炖了，给战士们改善生活了。割下来四个熊掌，这可是世间名贵的野味啊，班长送给排长，排长送给了连长，连长一看，这得赶紧孝敬团长啊。团长一看，这是千载难寻的好东西，赶紧要车送给师长吧，最后，熊掌坏在了逐级孝敬的路上，谁也没吃成。这可把这帮战士们的肠子都悔青了，还不如和熊肉一起炖了呢，让大家也尝尝熊掌的美味，竟然白白糟蹋了。我们好奇地问老爸“熊肉好吃吗？”

“没吃出好吃来，和野猪肉差不多，油可大了”。

老爸的兵种是通讯兵，日常是训练架线和发电报。我记得小的时候，爸爸经常和我们玩一个对暗号的游戏。比如爸爸回家敲门说：“洞拐，洞拐，我是土豆”，我对答：“洞拐，洞拐，我是地瓜”，暗号对上了，开门，要是没对上，谁来也不开门。所以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串阿拉伯数字还有另一种特殊的读音，“1，读幺，0，读洞，7，读拐”。

在老爸当兵期间，69年，苏联偷袭了我国的珍宝岛，他们部队做好了上前线迎战的准备，后来调另外一支部队去了前线了，他们没接到调令。之后，苏联和我国的关系一再恶化，万一再打仗呢？一满三年，爸爸就琢磨着复员回家。和他一起去当兵的，还有一个他的表哥，是爸爸二舅的儿子，他们俩在一个连队。“走，咱回去吧！”

他表哥不乐意回去，“再呆一年吧，再吃一年白面大馒头。”

于是老爸复员回来了，分配到国家大型企业的一所中学工作。那时候，单位正需要人才，一看他是中学毕业，又是复员军人、共产党员，委培他去锦州师范学校读书两年，于是爸爸取得了中专学历。

而老爸那位想多吃一年白面大馒头的表哥，第二年复员时，国家政策调整了，“从哪来回哪去”，又回到了农村务农，继续做修理地球的工作。记得有一次，我去看望奶奶时，见到了老爸那位表哥，他看起来比同龄的爸爸苍老很多，我管叫他“大爷”。他坐在炕上，边喝茶边摇头晃脑地说：“我和你爸一年当的兵，你爸命好！”老爸嘿嘿地乐着：“谁让你多吃一年白面大馒头呢。”

“谁也没成想，第二年形势变了啊！”那位表大爷捶胸顿足也是于事无补了。

　　是啊，人生机遇这事，真是说不清楚，掺杂着太多的不定因素，老爸确实很幸运。老妈会解释，“你爸小的时候，你奶给他算过命，说你爸是属红猪的，命特好”。这话，我小的时候，听奶奶说过，我总在想自己是不是红老虎呢？

老爸呵呵地笑着：“不管咋说，爸这一辈子，无论是当兵，还是工作，都没挨着累”……一桩桩，一件件，老爸快乐地讲着往事，我们围坐在他旁边，饶有兴趣地听。

什么是幸福？幸福就是儿孙承欢膝下，老爸话说当年，我们侧耳倾听。又或许是祖孙三代其乐融融，我们想听故事，老爸还能够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