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父亲节这天

王琳

今天是父亲节，刚刚刷抖音看到一个篾匠师傅工作的视频。想起长这么大都没有认真写我的父亲，有点儿惭愧。

我父亲是个65岁的可爱的小老头。个头不高，165厘米左右，一双很小的眯眯眼。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勤劳本分，整天笑嘿嘿的，脾气超好（就每年冬天发一次时长不超过20分钟的超级大的倔羊脾气，因为他属羊，所以被我们称之为倔羊脾气）。因家中大小事宜被我妈掌控在手，他也就落得轻松，所有还具有倒头就能睡着的超能力（也就是我妈控诉的缺点---不管事）。

从我记事开始，他就是当地远近闻名的篾匠师傅（用竹子制作劳动生产工具和日用品，这些生活用具现在基本被塑料制品取代了，所以这门手艺现在也几乎失传了）。小时候最喜欢蹲在他旁边看他砍呀、锯呀、切呀、剖呀、削呀、磨呀，编织篓呀、筐呀、筛子呀、箩筐呀，有时候他抽出来青蔑丝与头发丝差不多粗细，让人啧啧称奇。竹子制作的东西真的很经用，我的大宝、二宝以及许多亲戚的小孩都睡过他编织给我表妹的竹摇篮，都有37年啦。那时候经常有人来我家找我妈：“王师傅娘子呃，王师傅的工期排到什么时候了呀？”我妈就会指着墙上厚厚的日历和抽屉里一个厚厚的红皮本，自信心有点爆棚地回复：“今年和明年都排满了，后年可以不咯？”。在我上小学阶段，教师节同学们送的都是常见的食品、日用品，只有我，骄傲的举着他精心制作的、美观又轻巧的教鞭，常常引起老师们轰动，为此也帮他接了不少免费教鞭的订单。可惜的是，不到40岁，他钟爱的这项事业被我妈做生意赚更多钱的这个“英明伟大”的梦想强行终止了。

他人生两大爱好：吃零食、聊古史，记忆力也超级好，上下五千年哪个皇帝哪个英雄好汉哪个叛徒，特别是奇闻趣事，脱口而出。于是乎，不论他到哪家干活，听众多得主家泡茶不赢（老家好客、盛产茶叶，也就有了一个习俗：不管生人熟客，不论你今天来第几趟，进门落座奉上一杯热茶）！小时候每天期盼他下工回来，裤子口袋中总能变出花片（猫耳朵）、瓜子、花生、黄豆、蚕豆、红薯片等农家零食。

小孩子都喜欢他。老家大年三十晚上，各家都准备好家里最好的水果、零食，留着老年人及妇女在家等候乡邻的男人、小孩子提着灯笼来拜年。我的小伙伴们早早在家吃完年夜饭涌到我家，帮他打水洗脸、提鞋子，一个劲地追问：“王伯，什么时候出发？”。等到天彻底黑了，队里小伙伴到齐了，他这才和大家约法三章后浩浩荡荡出发啦！每到一家门口，小伙伴们集体喊：“恭喜过热闹年啊！”人家一看，好家伙，从小椅子这么高的到门框这么高的，大大小小有二三十个，坐的凳子都不够啦。小伙伴一进门就示意主人不要倒茶，将主家分发的糖果、零食妥当的塞进口袋或包包里，就急着去下一家。他倒好，第一个进去，坐在火塘边上不慌不忙和主人聊天，这对于小伙伴们简直无法忍受的折磨。装模作样等候三五分钟，人群就开始躁动，通过我们几番使眼色、拉衣袖、将他的茶杯归到主家台面上，他才缓缓起身。奇怪的是，就他这磨蹭的态度，次年还是能保持同样壮观的规模。现在每年过年，乡亲们总提起当年这一情景。如今在他居住的小区里，身后总跟着一群小孩。许多小宝宝看到他就要他抱。他也保留着口袋里总装着小零食发放给的小孩子习惯，只是感叹零食的品种不同以往。

他很孝顺。爷爷以及偶尔来我家外公外婆都能安排妥当，住着非常舒心。小时候外公每次来，他都会提前给好酒的外公准备好一对上面描绘着一个老爷爷的“邵阳大曲”。从外公满足的表情里我一直以为这种美酒很一定很昂贵，直到今年五一才知道这种酒价格比较低廉，我想这肯定他当时条件所限。爷爷不能吃辣椒及味精酱油等配料，青菜倒无所谓，我的爸妈及叔叔婶婶都会准备两种口味的荤菜，直到爷爷去世才改变。

他还是个宠女狂魔、宠妻狂魔，为此无数次引起附近大老爷们集体公愤。

我妈是他用了半年时间穷追猛打追到手的。当媒人介绍他认识我妈后，不管我妈如何回避他、讨厌他、打击他，都没能阻挡住他每天下工后兴高采烈披着夕阳的霞光，骑着一辆与身高不匹配的大自行车，在我外婆家大献殷勤：劈柴、挑水，脏活累活粗活细活什么活都抢着干。俗话说想娶美娇娘，感动岳母娘。哎呀呀，不要说岳母娘，就连我大舅妈以及附近邻里乡亲都竖起了大拇指。于是乎，我妈就“下嫁”到我们这个家徒四壁、刚结婚就欠了一百多元债务的王家了，对此我妈一直愤愤不平。终于到外公八十多岁的时候，我怂恿我妈问我外公当初为什么要将这么聪明伶俐、长相俊美的妈妈许给我爸，答案是：“田地菜地与家距离近、有自来水不用挑水、人老实还有手艺，怎么要不得咯？”。哈哈，这下子终于稍微打压掉我妈这么多年以来自以为是的、高高在上的、绝对领导地位的傲气啦，哼哼！

虽然我们小时候生活在农村，但他从来不舍得让我们受苦。别的妇女同志在山上砍柴、在田里挑稻谷，就会数落家里的男人真狠心：“从没看到过王篾匠屋里那个做这些事！”；有一年双抢时节，邻里都在田间劳作，我妈竟然无聊到在家唱着卡拉OK。借用我家门前水泥坪晒谷的阿姨实在忍无可忍：“看你就烦躁，你唱都算了，还开音响，声音太大啦！”。我妈患腰椎盘突出、咽喉炎（这两种不适，打牌、唱歌都基本可以缓解的），只要打“升级（扑克牌）”、转转麻将，不论在哪里，不论春夏秋冬、不论腰痛不痛、喉咙干不干，我爸必定送靠枕、送润喉凉茶，然后回家做饭、毫无怨言打着手电筒等着牌局散场。我妈每天早晨会仔细安排好他每日常规事务和其他事务，在多年精心的“科学管理”与“统筹安排”下，他越来越离不开我妈了。我妈外出一天，他挺舒坦；离开三天就有点坐立不安了；离开一周，外人都说他像个“流浪汉”，眼神迷离，无所事事，成天在小区瞎晃悠。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他两默契度也越来越高，不用言语、无需眼神手势，我爸随时会满足我妈的需求。

这辈子我就挨过一次打。大概五六岁的时候，我带着弟弟在他做工的隔壁德叔爷爷家爬山。刚下过雨的山坡有些滑，他叫我们赶紧下来，我不听。弟弟从山上滚下来，下巴磕在水泥池子上，出了好多血，他刚举起手我赶紧大哭，他稍微用力在我头上拍了一下，我哭的更厉害了。他抱着我回到家放到床上，交代爷爷安慰我后带着弟弟去了医院。现在我弟下巴上还可以隐约看到当年缝针的痕迹。篾匠师傅的手都很粗糙，经常看到他用缝衣针从皮下挑竹刺，触感像极了装修用的砂纸，每晚他都要用独一无二的大手帮我和弟弟轮流抓背。抓背会上瘾的哦，一天不抓，他和我们都睡不着。不记得有多少个盛夏乘凉的晚上，我躺在他为我定制的小竹床上，耳边回荡着青蛙🐸们此起彼伏的催眠曲，在节奏和力道稳定的蒲扇微风下，背部无比惬意舒适感觉让我很快进入梦乡。这是童年最美好的回忆。生大宝坐完月子回娘家，他每天早上帮我准备好热水洗脸刷牙；为了让我妈和我多睡一会，清早就抱着大宝出去走动；到很远的地方买正宗的土鸡、排骨、猪肚子、猪脚，这些连我外公和爷爷都吃腻了，嘿嘿；洗尿片这类事情他更是全权包干。他说：“人家女儿月子坐一个月，我们家是要坐一百天的！”。于是乎，我的体重从分娩时的118斤涨到了产假结束的137斤。

很多人的爸爸重男轻女，我家截然相反，主要原因是我弟弟小时候太顽劣，让他伤透了脑筋，我就显得乖巧极了。以至于到今天，他对待我和弟弟的态度有些区别。上次回家，瞒着他我们做了一个实验：我弟弟先要爸爸倒一杯水，他回过头：“自己倒！我要去洗菜！”过了一小会，我在客厅问我妈，我的水杯在哪里。在厨房的他赶紧丢掉手上的菜，大喊：“琳琳，你喝绿茶还是喝凉茶？厨房好热的，你不要过来，我帮你倒！”。对了，我都这么大了，家人一直称呼我“琳琳”、“好琳琳”。都说女儿是爸爸的小情人，只要我妈说一句他的不是，我绝对极力辩争：“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丈夫吗？没有吧！哼！”。

他这一辈子，是吃了一些苦头的。十七岁的时候失去母亲，跟着师傅学篾匠；那时候当学徒特别苦，早上要帮师傅娘子打扫、挑水，伺候师傅洗漱；他个头不高，也得按照师傅要求早餐前从山上砍下竹子拖回师傅家开工。好在他在我知书达理的爷爷奶奶身上学会了他们最重要的特点------通透豁达，也就有了比旁人更多的感知幸福的能力。

哇，这么晚了，第一次半夜三更写这么多内容。写到今年父亲节都过了。这一次我也要像他一样来个“王氏独尊”------别人家爸爸父亲节只有一天，我们家连续两天都是。

所以，今天也还是他的节日，祝最爱我的爸爸父亲节快乐一生长安，永远康健（最后这八个字包含我爸的名字，大家猜猜）！

                                2021年6月21日凌晨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