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山的那边，父爱在山的这头

幽兰

在山的那边，我希望听见您的呼唤，轻轻地用山泉流动般的声音喊着我的乳名。思念一点一滴慢慢蹿起。＂爸爸＂，我想在失去您三十多年后再次假装您就站在我的面前，用无比惊喜地语气喊您一声：＂爸爸！＂可是，我张不开口，原来思念是无声的，又是静止的。不沉重，也不失落，如被阳光晒过的丁香花，静静的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独自温暖着。

您真的离开了我，具体多少年，我从未算过，也没想去算，反正，我从未感觉您真的离开了我。我吃饭的时候，您依然注视着我，目光里盛满春天的湖水：＂慢点吃，看你吃得！满脸都是饭！小馋猫！＂而那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只会两手端着比脸还大的碗，故意把它跟脸蛋贴得更近，傻傻的笑着，张开那个缺着门牙的大嘴巴。＂漏风了！漏风了！原来饭粒是从这儿跑出来的呀！＂空荡荡的屋子里满是欢乐的笑声。您还记得吗？我脸上的饭粒干了后，就会一粒一粒落在桌子上，您带着我把它一粒粒捡起，放进嘴里。您说，粮食是不能浪费的，在您当志愿军那会吃到白米饭，喜欢把鼻子凑到上面深吸一口气，恨不得把所有的饭香吸进肚子里，总感觉吃到肚子里的每一颗饭都是美味佳肴。那时的我，听不懂您说这话的意思，只是在吃饭之前学会了闭上眼睛假装闻到的饭很香很香，然后津津有味地吃着只有一个青菜盖在上面的白米饭。后来我长大了，我真的吃到了白米饭那无可替代的香甜，也明白了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的真谛，我也知道了原来我家很穷。可是现在，当饭桌上真的摆满了山珍海味，我却吃不出当＂穷人＂时的美味，父爱是一道不用添加佐料的佳肴，是只有父亲陪我才能尝到的味道。

现在，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一个儿子，长得和您年轻时穿着军装一样高大英俊的模样。他小时候时常会缠着我讲您和我的故事，他哪里会知道，那些属于我们的故事就算我讲一百遍，他也想象不到您对我的爱有多深就会有多担心。在您病重的那一年，您不再把女儿抱上自行车的三角架上，用坚实有力的双臂护我上学了。每天，您总是让我自己定好闹钟，准时起床，自己做早餐，自己上学，自己趁天黑前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写完作业。还记得有几次我放学在路上跳了一会儿橡皮筋，回来天就快黑了，您硬是不准我吃饭，非让我把作业做完不可。在天空最后一点亮光即将消失的时候，我仍然在奋笔疾书，头低得很低，腰也弯成了弓。您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四个手指弯曲成四个小石子落在了我的头皮上，敲得＂嘣嘣＂响，头上的小包一个接一个鼓了起来。那种疼啊，是钻心的！我可是您的女儿呀，您用眼瞪一下都舍不得的女儿呀！我瞬间感觉您疯了，一定是病痛折磨了您，让您失了理智。我不再爱您了，也开始害怕您了，总怕自己管不住自己误了学习，更害怕因为思想放松不能按您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每做一件事情，我都要目标明确，多动脑子思考解决问题的方法，不允许自己做事不讲效率，说话不算数。因为，这些都是您对我的要求，而您惩罚我的方式也只有吃＂石子＂，唯有按要求做好这些事，我才不用受皮肉之苦。您或许早已不在乎我的痛了，但是我却不想让您把我对一个好父亲的形象一点点打掉。有人说苦难是财富，也许这话并不是对每个人都有效，对我而言，父亲给我吃的苦，让我学会了如何自立自强。

明白父亲的用心良苦，已经是我走上了工作岗位后才领悟到的。 事实上，我早就应该理解父亲的苦楚，情非得已。因为在他离世的时候，我整理他的遗物发现了一本厚厚的日记本，后面用了很多纸张写到他看到我一点一点学会管理自己的时间，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长成了一个心地善良，乐观坚强的小大人。这让他略感宽心。只是，那时我太小，不能理解一个父亲与女儿即将生死相隔的无奈与不舍，只想趁着有限的时间帮助女儿早点长大的急切心情。父爱似春泥，他要护那些落在泥土里的种子开花又结果。我的父亲又怎会舍得让自己的女儿在失去父亲的保护下无法生活呢？

三十多年尘土飞扬的日子里，父亲依然活着，不思量自难忘。我是有父亲的人，这个毋庸置疑。那些没见过我父亲的人，只认识我，而那些认识父亲的人，总会在我身上去寻找他的影子。我的五官体形，生活习惯，还有脾气品性，最后说得我除了性别以外，一切都像极了他。佛说，每一对相遇的人，都是来还债的，缘深缘浅取决于上辈子的债多债少。父亲难留，父爱长存，今生，女儿欠您太多，下辈子，让我还做您的女儿。我想还您一个有机会老去的人生，守护一个年迈的您，如您此生保护年幼的女儿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