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这辈子从没给父亲过过父亲节,从没给父亲送过一件礼物,因为在我不满十七岁时父亲就永远离开了我,那是1970年的9月。</b></p> <p class="ql-block">这几年,我写过几篇有关父亲的文章,主要是寻找、追思父亲战争年代的革命足迹。今天要写的则是另一段回忆,即我记事后和父亲生活在一起的点滴。其实这篇文章早在2004年就写过,它是一篇藏在我日志里不忍卒读的文章,虽然其中不乏有幸福和快乐的时光。</p><p class="ql-block">真的,有时我甚至不敢读父亲病后的片段,因为每每于此就像撕开伤疤那样疼痛,还是忍不住满眼泪水。</p> 幸福的童年 <p class="ql-block">我从小生活在一个特别幸福的家庭,因为我们有一个宠孩子的父亲。从记事起就特别喜欢父亲,家中一个男孩三个女孩父亲都很喜欢,特别是对三个女儿(可能对男孩子要求严格吧),我几乎不记得父亲对我大声说过话。父亲在省民政厅担任领导,民政工作很繁琐,是政府主管社会行政事务的职能部门。履行着“上为政府分忧,下为群众解愁”的重要职能,主管救灾救济、双拥优抚安置、城乡居民生活保障、社会福利等等工作,但他每天回到家来总是和孩子们很亲,在饭桌上都要和孩子们说说笑笑打打趣。那时我们的作业很少,也没有电视看,父亲有空时会主动给我们讲战争年代的故事,故事开始的口头禅总是“那天晚上”,为此,我们经常嘲笑他,怎么故事总是发生在晚上啊?弄的父亲也忍俊不禁。身为浙江人的父亲酷爱京剧,喜欢唱花脸,一高兴就在家里吼两嗓子。小时候经常随父亲去剧场看京戏,尽管我常常从头睡到尾,我就像父亲的小尾巴,小时候曾被哥哥称之为“跟路精”。然而父亲唱得最多还是西皮流水的“吃菜要吃白菜心,当兵要当新四军,新四军官兵都平等,你要当兵我也放心……”。</p><p class="ql-block">父亲会给我们变魔术,他的一双手特别巧,会做出老鹰、兔子、老狼等各种造型,会把手指捯饬成手握一颗大枣让我们去拿枣,还用手指演示“猴子爬旗杆”,会让十个手指的下两个关节伸直,指头的第一个关节弯曲(我也有这个功能,是遗传哦),最拿手的是将鸡蛋从嘴里“吞”下去,再“吐”出来,让我们看得一楞一楞的。</p> <p class="ql-block">父亲很勤劳,也很考究。他的腿在著名的黄桥战役中负伤截肢后安装了假肢,但他仍然经常自己洗衣服、熨烫衣服、缝补衣裳。爸爸给人的印象是精明强干、风度翩翩。爸爸很注重形象,他上班穿的的衣服都熨烫的笔笔挺挺,皮鞋擦得一尘不染;爸爸很节约,衬衣领子破了都是自己补,袜子破了也都是补补再穿。我还记得家里有专门补袜子的托子,经常看见爸爸将袜子套在袜托上补。爸爸有一双皮凉鞋,是我见过的唯一的一双:土黄色,颜色已退了但仍然擦得油光铮亮。父亲常对我说:它的年龄比你大,是1953年买的。这双皮凉鞋父亲穿了一辈子。</p> <p class="ql-block">六十年代,特别是三年自然灾害困难时期,很多家庭因孩子多,为了保证“重点”,好点的食品让家里的“顶梁柱”吃,我的同学中有不少家里都是这种情况。但父亲从不吃独食,那时国家照顾高级干部发的食品特供本,供应些肉蛋什么的父亲都和我们共享。父亲的工作能力强,业务水平高,也很有威严,常常说一不二。父亲对自身要求和对同事、下属都很严格(这是后来听父亲单位里同志说的),很多人都怕他,但我一点也不怕父亲,从小到大,父亲没对我动过一个手指头。父亲一直对我格外疼爱,兴许是我小时候学习比较出色,兴许是我长得特别象父亲,也许是我比较乖巧,经常帮父亲拎拎包、倒倒痰盂什么的。每天早上父亲洗过脸后总会叫我接着他的水洗,还不忘说上一句:不脏。这时,我也就乐颠颠地去“享受”,那时的感觉真好!我想这就是血缘的原因吧,血浓于水。</p> <p class="ql-block">父亲常常帮我修剪指甲,很细心也很讲究,剪完后都要用专用小锉子把剪过的地方磨磨滑。父亲抽烟很厉害,指甲被烟熏得黄黄的,父亲的手细细长长、滑滑的,他手指的味道我特别爱闻,一种说不出的香味,为此父亲总说我是“傻丫头”。也怪,自从父亲离开我以后,再也没有这种让我觉得好闻的味道了。</p><p class="ql-block">从小我就觉得父亲是个极有魅力的人,描述什么都是绘声绘色,举手投足、一笑一瞥都是那么慈爱亲切。父亲爱喝口酒,都是用精致的小酒杯,冬天还用专门的酒盅烫一下,有时用筷子蘸点酒让我们尝尝。吃菜喜欢少而精,包饺子要一口一个的大小,如果包大了他就会说一看就饱了。喜欢看父亲喝酒,姿态儒雅,吃菜从不大口,给人一种感觉就是在品美味佳肴,就连爸爸吃萝卜干都是津津有味,脆生生的。父亲是典型的浙江人,身材瘦削、温文而雅、柔中有刚,尽管他在苏北工作多年,浙江方言中加杂着些许苏北口音,但他的饮食喜好仍是乡情难改。</p> <p class="ql-block">我是四个孩子中的老三,六十年代我上小学时妹妹上寄托幼儿园。那是计划经济物资匮乏的年代,父亲每天早餐时一瓶牛奶,喝到最后总要留一口给我,说:“小妹不在你是老巴子”。那时总认为父亲喝不下,现在想想他是心疼孩子,家里孩子多也只能照顾小一点的。</p><p class="ql-block">我从小就喜欢“臭美”,一次和父亲一起到中央商场,看见一条样品连衣裙钉在墙上,白底紫花,露肩,围着肩膀一圈木耳边,口袋和背带都滚了紫色的花边,下摆打开像锅盖一样,非常漂亮。我缠着父亲给我买,最后父亲和营业员商量后将那条样品满足了我。当年那条连衣裙让我在学校里出足了风头,一下课就有同学让我转起来给她们看。</p><p class="ql-block">父亲给了我生命,给了我教养,也曾经送过我礼物。那是他去北京参加全国民政会议,回忆起来还很好笑,父亲离开的日子里,只要听见天上有飞机响声我就会仰望天空追着飞机的轨迹,好像父亲就在这架飞机上似的。后来父亲回来了,送了我一本非常精致的软面抄笔记本,封面是灰绿色的,里面的纸张是前所未见的高级(好像是道林纸),还送我一只胸针,是紫色葡萄绿色叶子,我好喜欢。</p> <p class="ql-block">我上小学时学习成绩优秀,各方面表现也很出色,每学期都被评为三好生、优秀少先队员,五年级还被评为鼓楼区优秀少先队员,光荣榜(所谓先进事迹)张贴在和平电影院的墙上,父亲高兴得合不拢嘴!我发小告诉我,父亲居然在厅党组会上“炫耀”过(发小的父亲是我父亲的同僚),害得他父亲回家数落他。每次我得了奖状拿回家父亲就把它郑重其事地贴在墙上,各式各样、大大小小,从上到下一字摆开。至于协调不协调,美观不美观统统不考虑,父亲看重的是女儿的荣誉,女儿让他感到骄傲。</p><p class="ql-block">每逢新学期的新书发下来,都是父亲亲手帮我包好书皮,包得很仔细还有漂亮的小三角,写好每科书的封面。</p><p class="ql-block">父亲对我的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在家里给我们班级全体同学讲过战斗故事,还到过学校给全校师生讲述。父亲支持我到业余体校游泳训练和其它体育运动,需要购买装备时鼎力支持,给零花钱时从不吝惜。我在填报初中志愿时,老师建议我报考外国语学校,后来父亲坚持让我报考南师附中,父亲对我的期望很大,他希望我好好读书,长大成才。</p> 难忘的少年 <p class="ql-block">一九六六年夏天,在我憧憬跨入南师附中的美好日子里,一夜之间黑白颠倒人妖混淆,乌云压城城欲摧。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冲击着各个领域,父亲和许多老干部一样受到无情的打击,一夜之间变成了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三反分子。我家大门边的水泥墙上被造反派用墨汁写上了“打倒三反分子xxx”,年富力强的爸爸顿时苍老了许多,我们幸福欢乐的家庭从此笼罩着乌云。父亲的脸色越来越暗,家里再也听不到他爽朗的笑声。终于有一天,我记得那是农历一九六六年的除夕(公历1967年春节前一天),爸爸被开除了党籍,彻底打倒了。那天,天是那样的冷,是那样的黑,爸爸回家后痛苦地哭了,他哽咽着说:我近三十年的党龄啊!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爸爸的眼泪,虽然我当时才十三岁,但我的心却有了成人般的沉重,我那无忧无虑、幸福欢乐的童年从此结束了。打那以后,我迅速地懂事起来,是父女连心让我早熟,我开始关心国家大事,忙着出门看大字报,当看到“革命群众组织无权开除党籍”的消息立马摘抄下来下来拿给爸爸看,记得爸爸看到后没说话,但分明脸上有了一丝微微的笑意。也算对用心良苦的女儿一个安慰吧。</p> <p class="ql-block">随着造反派的步步升级,父亲的检查写了一遍又一遍,我自然成了父亲的“好助手”,我帮着复写誊抄,心里整天就想能帮父亲分担些痛苦。我还学会了买菜、配菜,想方设法做些父亲爱吃的菜。至今父亲爱吃的菜我还记忆犹新:雪菜冬笋炒肉丝、梅干菜烧肉、墨鱼白汆蘸酱油、鸭肫干、螃蟹羹等。但那时,再多美味佳肴,在那沉重的压力下父亲也如同嚼蜡。父亲的脸越来越沉,常常只吃一口饭,坐在藤椅上一言不发,谁要有一点响动父亲就大发雷霆。我们真怕父亲想不开!有一天,我路过爸爸单位门口,见到父亲胸前挂着牌子被示众,我的眼泪如同决了堤的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伤心地无法自制,一口气跑回家中,幼小的心灵象被尖刀狠狠捅了一般的痛。厅机关开批斗会让我们孩子参加“受教育”,当造反派喊着 “打倒XXX” 口号时,姐姐破门而出,立马招来造反派的当场攻击。那时我已学会了忍耐,默默地流着眼泪,只是想陪着父亲……</p> <p class="ql-block">还有一次,省级机关的“走资派”游街,由于父亲的一条腿是黄桥战役负伤后截肢的假肢(用父亲的话来说这条腿是无罪的),造反派同意让他坐在三轮车上,那时父亲已经有些“适应”了,回到家里还打趣说:“游街还要自己付车费呢!”那时,姐姐已高中毕业,弄不好会和造反派发生冲突,我的年龄在造反派看来还是个小孩子,所以父亲每月的工资都是我去厅里拿,这样即使和造反派有什么摩擦,也不好上纲上线,更重要的是不会影响到父亲什么。记得有一次到厅里拿了工资后到山西路百货公司给爸爸买香烟,将装有父亲一个月工资的挎包遗忘在柜台上。我吓得脸都变了色,急忙跑回去找,幸好营业员人好将挎包还给了我。</p> <p class="ql-block">我还充当了通风报信的“地下工作者”,有一次,一批无锡造反派来家揪斗爸爸,之前,将爸爸转移到住在二楼的吴院长家中(吴次湘院长是市中级法院院长,“文革”前病休的,没受冲击。值得感激的是吴院长没怕受牵连)。并按爸爸的要求,去傅佐路的刘毓标厅长家送信,让他也躲一躲。那时自我感觉就象《红灯记》里的李铁梅一样。当造反派见不到爸爸,赖在家里大唱毛主席语录歌,“我们应当相信群众我们应当相信党”时,我们兄弟姐妹针锋相对地唱起:“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最后,造反派无趣的撤了。</p> <p class="ql-block">随着时间的推移,父亲已逐步适应了“运动”。我记得有一次到“牛棚”(当时被隔离在厅机关里)去看父亲,听到他和其他几位“走资派”大谈厨艺,什么“油辣后下锅一煸,锅盖一盖一闷,葱姜酱油糖一放…”天知道!我从来没见过父亲会炒菜,而父亲的纸上谈兵大家居然听得津津有味。后来父亲随机关到省“五七”干校,在沪宁线上的桥头镇。那时情况稍稍好一点了,主要是学习改造和参加一些轻体力劳动。但父亲只有一条好腿,装着假肢的腿下蹲时很不方便,可父亲还经常拄着拐棍到河边洗衣服,好心的董志斌阿姨不怕受牵连,经常帮助父亲洗。最难的是上厕所,在家都是抽水马桶可以坐着,在干校父亲硬是克服了生理上的痛苦蹲着方便。这些都是后来从父亲的同事口中得知,父亲对这些一句怨言都不说。</p> <p class="ql-block">我深深记得那是1969年的元月5日,父亲经过两年多的磨难,终于被“解放”了,之所以称为解放,只是说明没有严重问题,只有被“结合”后才能重新工作,但对我们全家来说这样已是很让人欢天喜地的了。那时,长途电话很不方便,传递信息主要靠写信,父亲将这一激动人心的消息在第一时间分别发信给南京的妈妈、插队丹阳的姐姐、插队洪泽的哥哥和在浦口农村上学的我(其实在接到父亲信的几天前我在学校已听到有个同学传闻给我说父亲要解放了,那几天我的心思很重,一直担心着消息的可靠性),当我接到父亲的亲笔信:“小萍吾儿,父亲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眼泪刷地流了出来……</p><p class="ql-block">1969年,我们全家终于过了一个快乐的春节。</p> 最后的岁月 <p class="ql-block">我永远忘不了1970年那黑色的日子……</p><p class="ql-block">1970年3月下旬,父亲从干校陆续来信,说近来身体不好,腹泻,呕吐,吃了些药也无济于事,准备请假回南京看病。父亲回来了,开始是我陪他到工人医院看病(现在的省人民医院),我记得当时医生给爸爸做了几项常规检查,验血、大小便,大便化验结果是阳性,好几个“+”,父亲想做胃镜检查,可当时此项检查特别紧张,加上文革期间老干部没有地位,再且父亲从干校回来时匆忙没开介绍信,医生直接说做不了。最后父亲发火了,将他的革命残废军人证书掼在桌上,医院才被迫同意父亲做胃镜检查。</p> <p class="ql-block">我永远忘不了那个让我担惊受怕的日子……预感到父亲的病情严重,在取病理报告那天我不敢去医院,是妈妈陪父亲去的,我在家做饭等消息。长那么大第一次感觉时间是那样的难熬,忐忑的心脏撞击着胸膛,心肝五脏全揪在一起。爸妈终于回来了,我记得妈妈哭了,我一下子懵了,从头一直凉到脚,预感被证实了,我止不住地眼泪直流,父亲阴沉着脸,坐在椅子上,表情痛苦但没流泪。我看见化验报告上骇然写着触目惊心的结论:胃癌,胃幽门部分堵塞。我至今无法忘记化验单上那几个用蓝色发绿的墨水手工写成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字,我真的痛恨它!!!</p> <p class="ql-block">后来姐姐回忆起1962年省里高级干部在江苏医院(后来的省肿瘤医院)体检,当时父亲被查出胃上有个黄豆大小的息肉,这个息肉经过了八年特别是被文化大革命在心灵与肉体上的摧残才逐步发生恶变的,如果当时早些手术一定没有问题(好多年后我和姐姐私下还怪过妈妈不细心,现在看来不能怪妈妈,也许父亲没当回事或怕妈妈担心,根本就没和她说)。还是父亲打破了当时僵硬的局面,语调平静地对我说,小萍不要哭了,你跑一趟干校吧,开个介绍信住院治疗。父亲不愧为经历过枪林弹雨、出生入死,父亲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我爱父亲!我崇拜父亲!!当时,我还在浦口葛塘上学,交通很不方便,我从山西路坐车到大桥北面泰山新村,再从泰山新村到葛塘,一路上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在脸上,一直不停。十七年来,从没流过这么多的泪,擦了又流,擦了又流,我索性不擦了,让它恣意流淌来发泄我心中的悲痛和无助。车上,其他乘客都用奇怪的眼光打量我这个不停流泪的小姑娘。到学校请过假后,我又到桥头镇“五七干校”为父亲开了住院介绍信。</p> <p class="ql-block">5月初,父亲终于动手术了。术前医生拟订了三个方案,第一个也是最理想的就是将肿瘤切除;第二个是无法切除就改个道,把食道和肠子接起来不通过胃,可以延长一点寿命;第三种也是最坏的就是切开了原封不动再缝上。非常不幸,父亲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医生采取了第二个方案。后来听医生说父亲非常坚强,躺在手术床上还唱抗战歌曲《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当父亲全身麻醉醒过来后,我们忍着巨大的悲痛,将善意的谎言告诉他:瘤子拿掉了。父亲那段时间心情格外好,虽然刀口很疼,人很虚弱,但丝毫不影响他“重获新生”的喜悦。父亲在医院里谈笑风生,展示了他一贯的人生魅力。也奇怪,那些日子父亲的症状确实好了许多,我几乎被假象迷惑住了,觉得父亲的病真的好起来了。那时医院探视制度很严,不到时间门卫坚决不让进。有一次,我在病房门口和门卫商量了半天就是不让进,万般无奈,我乘门卫不注意,拔腿就往里跑,结果门卫一直追进父亲的病房,我委屈的放声大哭,还是父亲同一病房的市委党校的徐福亭叔叔帮我解了围。</p> <p class="ql-block">出院后,这样平静温馨的日子维持了一段时间,父亲拖着衰弱的病体在院子里散步晒太阳,那时已经是5月份了,父亲还穿着中装棉袄,站在菜地里和楼上的吴院长打招呼互相问候。父亲那时的主食基本上就是烂面条,看着父亲吃得还挺香的样子,心里真是满足,毕竟那时我还年少,想不到以后的灾难。记得我和姐姐说:爸真好了吗?很快,这种虚假的表象被无情的病魔击得粉碎,因为肿瘤根本就没有拿掉,癌细胞扩散了,它残酷地吞噬着父亲的肌体,难以忍受的疼痛袭击着父亲,癌细胞扩散到了肝胆,全身泛黄,眼睛也黄了。我记得陪父亲到工人医院是坐着三轮车去的,由于父亲身体极度衰弱瘦骨伶仃,我们用一床毛巾被迭起垫在座位上父亲还直说杠得疼。看完病出门等三轮车时父亲虚弱的站不住,就坐在卖茶水摊位的长板凳上,爸爸还和卖茶水的老大妈打招呼说,我不是肝炎,不传染的。</p> <p class="ql-block">紧接着,父亲住进了省肿瘤医院。负责爸爸治疗的医生叫徐赫,四十来岁,很儒雅的模样,对父亲很好很负责,但对父亲的病却无回天之力。当时的治疗主要用一种进口的抗癌药叫丝列霉素(谐音),加上挂水吃止痛药,止痛药也是进口的,好象是瑞士的,是父亲的老战友省卫生厅的张克威叔叔弄来的,一般一粒能管二个小时,父亲疼到实在忍不住时才吃它。父亲常说这是我的救命药。这话听了真让人心痛不已。也不知父亲是否知道他的肿瘤原本就没切除,让我摸他的胃,说:怎么好象还有个鸡蛋硬硬的(没开刀时肿瘤就是鸡蛋大小)?我说是刀口硬呀。不记得是父亲让我吃还是我自己要的,为了让爸爸感觉他的病不严重,爸爸常常因胃疼吃了几口就不吃的食物我都是当着爸爸的面大口地吃下去。</p> <p class="ql-block">那年我刚参加工作,当我拿到厂里发的公交车月票给父亲看时,父亲很高兴,说:“小萍是工人阶级了呵!”七十年代,学徒工不能请事假,我几乎每天中午都冒着酷暑(夏季高温午休三小时)骑车去医院看父亲(从工厂到医院来回要骑50分钟路程)。由于疲劳,常常上班犯困,实在忍不住了就跑到厕所抵着门(门没有插销)闭一会儿眼睛,一有人拉门就心惊肉跳。我工作台的正面挂着一面钟,从一上班我就盯着它盼着早点下班,满脑子想的是给父亲买什么做什么吃的。那时市场匮乏,根本没什么营养丰富的东西好买,父亲又什么都吃不下、不想吃,吃什么吐什么,根本没胃口,那会真可谓黔驴技穷了。</p> <p class="ql-block">病重期间,父亲已没有力气自己看报,经常让我读给他听,别看父亲闭着眼睛,听得却十分认真,还注意纠正我读的错别字,一个是“朴正熙”的“朴”,我读成“pu”,一个是沐浴的沐,我读成“lin”。到了八月,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不记得哪一天了,父亲突然提出要回一趟家,这时的父亲已住院三个月之久了,可能父亲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人世,想最后一次回家看看,回到和妻子儿女相濡以沫的家看看。父亲回家后提出要洗个澡,我们把浴缸洗干净放好热水,父亲还是自己进去洗的,事后想想,当时父亲已病入膏肓,身体极其虚弱,居然能回家坚持洗澡,可见父亲实在想家和一向注重形象酷爱清洁的习惯使然吧。这是父亲最后一次回家,这位创建我们幸福家庭的伟大的丈夫和父亲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他所眷念着的家和深爱的一切,当时他一定知道这次回家意味着什么,父亲离家时没说什么,也没流泪,但他内心的痛苦一定很深很深。</p> <p class="ql-block">在医院的最后日子里,由于进口的“丝列霉素”没有货换成国产的“自力霉素”,父亲的疼痛也越来越加剧,经常昏昏沉沉很少说话,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手抚摩他的胃部。我真后悔当初嘴巴太笨,不会说说心里话,应该告诉他我们有多么爱他,多么崇拜他,他有多么伟大,让他放心,我们一定不让他失望。可能是中国人太含蓄了,我那么爱父亲,为什么不告诉他?也许不说父亲也会知道,自己的孩子,自己血脉的延续,父亲一定懂得我的心的!一九七零年九月六日,爸爸清醒地对陪在他身边的妈妈说了最后的话:“XX啊,我这个病怕是不行了,小白小龙听组织安排,小宁还小……”接着又说了“老家就这么几个人了,要保持联系啊!”后来,还和身边的大姐嘱咐了一些话。</p><p class="ql-block">当时我们兄妹四人,哥哥姐姐都在农村插队,我在工厂学徒,妹妹刚上初中,但父亲没向组织提出一个要求,这就是一位三八年参加革命的老共产党员的无私胸怀,这正是爸爸的人格魅力所在!</p> <p class="ql-block">此后父亲陷入了昏迷,那天的话竟成了他的遗言! 九月十七日下午,那会儿只有我在父亲的床前,我听到爸爸嗫嚅着好象要说什么,我赶紧凑到他脸旁喊“爸爸、爸爸”,父亲艰难但清晰地说“小便”,我拿了便壶帮父亲接了最后一次小便。他干干净净地走了。九月十八日清晨六时五十分,我最敬爱的父亲与世长辞了,与他深爱的妻子儿女永别了,永远离开了我们,那年他只有五十四岁。我再也感受不到他那充满了睿智的眼神;再也感受不到他那充满魅力的气息;再也聆听不到他那浙江口音夹杂着些许苏北方言的南腔北调了;再也享受不到陪他出去时,他将手扶在我肩头的那种温馨了!父亲从此看不见摸不着了!父亲的组织派人来了,亲友们来了,他们到父亲病房旁的另一间房子里去谈父亲的身后事了,我则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父亲身旁,我的手握着父亲那双还有余温的手,许久、许久,任凭眼泪无声地流淌,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撕心裂肺地痛!</p> 🥀🥀🥀 <p class="ql-block">父亲离开我已经五十一年了,但父亲在我心里永远是一座撼不动的大山!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我只能默默地说:爸爸,节日快乐!</p><p class="ql-block">这一生和父亲在一起虽然很短暂,细碎的日常却终身难忘,父亲的温暖永远在心头。</p><p class="ql-block">父亲,给了我一生的思念和牵挂。</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8px;">我怀念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光,无论美好还是痛苦。</b></p> <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7.cn/2aaldfyo?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为了忘却的纪念</a></p> <p class="ql-block"><a href="https://www.meipian.cn/37pqoqdo?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家乡于我,是父亲的遗愿</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