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烂眼苹果的故事

陈大联

　　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的一天，夏天的阳光灼热地照着大地，安庆西门玉琳路两侧商店鳞次栉比，街上人来人往，呈现出一派浓浓的商业气息。

一个庄稼汉模样的高个子中年人挑着空箩筐，身后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一前一后的从大观亭方向朝东走来。庄稼汉此番到城里来，是送点农产品到西门外的亲戚家，顺便采购些生活用品回去，小女儿上小学刚刚放暑假，也想上街玩玩，便带了一道。

两人走到玉琳路与程良路的十字路口，见有一家土产水果商店，小女孩的脚步停了下来，眼光留在货柜的苹果上，仿佛焊住了再也移不开，庄稼汉回头过来拽她，她很不情愿，仰着头对父亲说：“我想吃一个苹果。”

“走吧孩子，我们家穷，钱要买生活用品，哪有钱买苹果吃？你以后长大了若能到城里工作，有钱了再去买。”

“我只想吃一个都不行吗？”

“不行，别在这里耽误功夫了。”

说完就拉着女儿往前走。

父女俩的对话引起了柜台里一男店员的注意，那店员年约四十多岁，中等身材，面相和善，看起来很亲切，他看着这扎着两只马尾辫的小姑娘蛮可爱的，和自己的女儿一般大，便对小女孩招手道：“孩子别走，我送你一只苹果吃。”

庄稼汉连忙说：“我们不能吃你送的苹果。”

男店员笑着说；“我这里有一个烂眼的苹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削好皮给孩子吃。”说完，便取出一只大苹果，用水冲洗后，将一个硬币大小的烂眼挖掉，娴熟地削好皮，递到小姑娘的手上。

小女孩羞涩地接过苹果，说声谢谢后便吃了起来。庄稼汉感激地看了店员一眼，并记住了这个人的样子。

　　艰苦的环境总能催人奋进。

过了十年，小女孩中考以班级名列前茅的成绩考取了中专学校，毕业后分配到城里的政府机关当了公务员。后来，一次机缘巧合，结识了一位男朋友。男朋友是安庆西门人。

这天，男朋友带着他的父亲去女孩家里提亲，那是一个四面被江水包围着的江心洲，来回都要坐船。

在一个竹林旁的土坯房里，双方长辈都在为孩子履行着婚姻嫁娶流程，虽不需要走旧时的“六礼”程序，但“六礼”中的“应征”、“请期”精简成双方父母的一次见面。

十几年过去，庄稼汉脸上多了一份风霜，生活的压力让他显得严肃。但他看到男孩父亲的一刹那，竟愣了一下，沏好一杯粗茶，拉起了家常。

“我看你眼熟，你老以前在哪里上班？”

“西门玉琳路上的土产店，后来的干鲜果皮公司。”

“我上街时路过玉琳路，程良路与玉琳路交叉口的店你可呆过？”

“七十年代在那里当过店员，以前在文革中还被罚拉过几年板车，后来当店员算是好差事了。”

“哦，原来是这样......”

那次见面，自然相谈甚欢，庄稼汉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他对男孩父亲说，双方家境都不好，不给你们家庭添负担，只要他俩好，我们家什么都不要，就这么定了。

男孩很意外，因为囊中羞涩，彩礼的负担就这么轻松的化解了。

男孩父亲回去路上对儿子说：这个亲家通情达理。

　　又过了十几年。

庄稼汉老了，男孩的父亲已走了。

一天，女婿陪女儿回江心洲，晚上女儿烧了一桌菜，庄稼汉喝了几杯，话多了起来，他说：“我心里一直有个事没有和你说过，当年，利宏还小，才七八岁，跟我一道去城里，路过西门水果店，她想吃苹果，那个送给她苹果吃的人是你爸爸。”

“不会吧，说不定您记错了。”

“不会记错的，你爸爸的样子和说话语气我记得很深刻，那一年来的时候我就认出来了，一直没有说出来，我肯定不会认错人的。”

原来，这世上还真有巧合的事情。

　　又过了十几年。

这个父亲节的下午，阳光透过窗户斜照在书桌上，我又一次想起了温暖的父亲，想起了岳父说过的一只烂眼苹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