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父亲离开我们已经12年了。</p><p class="ql-block">可想起父亲,在我的脑海中浮现最多的情景,依然是他提着一个水壶,从客厅走到厨房去装开水的身影。</p><p class="ql-block">父亲喜欢喝茶,尤其喜欢喝泡得很浓的绿茶。我曾经试着喝过父亲泡的茶,但每次都是刚喝下去就又吐了出来,连着把杯子里剩下的也一股脑倒掉,实在是太苦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那个苦味实在是太不讨喜了,还不如白开水呢!但茶叶散发着淡淡的诱人芳香,却总能迷惑着我。虽然我在家乡生活的十几年光景里,一直也没有喜欢上喝父亲经常喝的茶,但那股茶香,倒是记得特别清晰。</p><p class="ql-block">就像是时光的密码,鼻子一嗅到那股味道,就会迅速回到过去。父亲提着水壶去倒开水,佝偻的背影有些落寞。他不喜言笑,一本正经,喜欢喝绿茶,每次都泡得很浓,是家里没人能接受的浓,喝到嘴里是难以接受的苦。母亲每次都会叨叨,干嘛把茶泡得那么苦,除了你自己也没人能喝。他尴尬地笑笑不发一言,下回泡茶还是同样苦。</p><p class="ql-block">父亲性格温和,和雷厉风行的母亲刚好相反。即便是被母亲数落,也很少有大声说话的时候,论吵架,永远都是一开始就落败的那一方。</p><p class="ql-block">父亲是他们那个年代那个地方不多的读书人之一,母亲经常说他古板不懂变通,胆小怕事以至于一肚文墨却做了一辈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农民。但到老都没能改掉那个年代读书人的迂腐之气,永远慢慢悠悠温文尔雅见了谁都笑咪咪,和谁说话都要一本正经地先清一清嗓子。几十年的田间地头风吹日晒岁月侵蚀,也没能让他成功地活成一个农民该有的利索的样子。</p><p class="ql-block">小时候的我对父亲在家中的表现是颇有微词的,家中兄妹众多,在那个艰难生存的年代,母亲扮演着顶梁柱的角色,而父亲则是那个在母亲身后的人。巨大的生活压力之下,母亲难免言辞犀利,可父亲从不回嘴。</p><p class="ql-block">父亲会写“花字”,就是在手掌上写符,看过香港gui片的人大概会有些概念。但这个操作以我的认知,至今也不明白它为什么这么神奇。村子里受到惊吓的婴儿夜晚啼哭不止,家人找到父亲央求给娃儿画个符。不能过了某个时间点来,<span style="font-size: 18px;">婴儿要将手先洗干净,父亲也要洗净双手,</span>男左女右,念着口诀在孩子手心上划出一个肉眼看不见的符文,嘱咐大人孩子写了符的手在多长时间以后才可以碰水……</p><p class="ql-block">第二天娃儿的家人都会亲自来跟父亲道谢:“回去以后娃儿晚上不哭了,好啦!好得有你呀,六伯!”</p><p class="ql-block">父亲欣慰又腼腆地笑,摆摆手:“好了就好,好了就好,进屋喝茶。”</p><p class="ql-block">家里的厨房,打我记得家务事从我接手起就是我的天地,但小时候那些至今难忘的美食,是跟父亲紧密相连的。老家亲戚寄来的豆豉,父亲喜欢用来炖五花肉,吸饱了油脂的豆豉送饭吃格外香。只要那一顿晚餐有这道菜,我们兄妹几个都会吃得肚子圆滚滚。<span style="font-size: 18px;">奇怪的是,这道菜家里没人能做出与父亲相同的味道;</span>煎豆腐这道很讲究火候的菜,即便别人也能煎得形状很好,但父亲煎出的豆腐那种香,我们兄弟姊妹几个,至今无一人能得真传。到现在我们回忆起父亲,经常会说的还是这件事“也不知道爸爸是怎么把豆腐煎得那么香,还有豆豉炖猪肉,我们怎么就做不出那个味道呢!”</p><p class="ql-block">小时候的我体弱多病,有次恰逢母亲回老家办理复职事宜时,我又生病了,那段时间里父亲每天骑着自行车载着我去医院打针,父亲体验了一番又当爹又当娘的日子,我只有坐在单车尾上颠簸了好几日的记忆。母亲约一周后回到家时,我也好了,父亲向母亲诉苦,你不在家女儿又病了,我要干活还要天天带她去医院,几难……母亲回他“做人老爸这么容易的呀?” 后面这句是我猜的。</p><p class="ql-block">关于跟父亲更多的记忆画面,是夕阳下,收工回来的父亲,肩膀挑着担子,将等在村口的小女儿抱进箩筐里一起挑回了家,夕阳下拉长的影子,是一副温暖的画,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清晰可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