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旱烟

孙志祥

<p class="ql-block">岁月如烟,生命短暂。一晃就是一个甲子,转眼即过几十年。可能是老之将至,新近发生的事情已模模糊糊,过去发生的事情却越来越清淅。从工作岗位退下来了,身体又有病了。没有了忙忙碌碌的工作,没有了没完没了的应酬,没有了奢望,沒有了梦想。只能在家读读书,上上网,微信朋友圈聊聊天,早晚外出散散步,规范地吃饭、睡觉,日复一日,虚度着余下的时光。</p> <p class="ql-block">百无聊赖时,我又抽起了烟,特别是今年春夏漫长的阴雨天气里,雨丝牵动着思绪,缭绕的烟气升腾中,父亲抽旱烟的情景清淅的浮现在脑际。</p> <p class="ql-block">旧历2006年冬月20日晨,劳累了一生的父亲,再也不想累了,老人想歇歇了,悄无声息的走了,终年84岁。时至今年,父亲已去世15年了。</p><p class="ql-block">父亲的一生,像村子外十八里长冲边竹竿河里的细流,绕着山,绕着石,无声无息的,静悄悄的流淌着,不声不响的走完了生命历程,永不复返;父亲的一生,又像村子的山脚、地边的苦菜花,在早春二月凌寒开放,花朵瘦小,不鲜艳更不夺目,只一点青黄杂夹在草和花丛中,随着花、草走完人生四季,自然的枯萎、凋零;父亲的一生,又像村子的老屋上升起的一缕炊烟,没有光泽,没有色彩,更没有浓烈,淡淡的,轻轻的,随着微风轻轻的、慢慢的飘忽,悄无声息的融入云层,不见了踪影。</p> <p class="ql-block">自从我记事起,父亲就抽烟。大集体时代,吃了上顿没下顿,吃盐要靠鸡蛋换,交学费要靠卖柴禾,哪有钱去买“纸烟”,(庄户人家把公家卖的机器制的纸卷的烟叫作“纸烟”), 父亲抽的是旱烟。每年春天,父亲在莱园边或山脚下种上十几棵烟苗,给莱园施肥浇水时顺便给烟苗施肥浇水。到了秋季,一棵烟苗长成了一簇,一支叶子有一、二尺长,五、六寸宽,父亲便把它收下来,分五、六支一梱,用稻草扎好,挂在走廊的土坯墙上,经过风吹日晒,不久便干枯了。抽时随时拽下来。有了烟叶,烟袋也是自制的。村子的山边有一种竹叫“水竹”, 它不同于楠竹,没楠竹粗,但竹身细滑,竹根结实,到山边挖一棵比大拇指粗点的水竹,只留尺把长,用刀把竹根削成“鸡头” 型状,在“鸡头” 内则削成平面,在中间用铁丝烧红铬个铅笔粗的圆孔作“烟窝”, 再用细铁丝把竹竿中的竹节铬个小孔直通“烟窝”, 一支烟袋便做成了。母亲用布缝一个半个巴掌大小的布囗袋装烟丝,口袋的上端穿个布条,可以收缩,布条的一端系在烟袋上,可随身携带。到抽烟时,父亲从墙上拽下两支烟叶,用他长满老茧的粗大有力的手来回搓揉,干枯的烟叶既成碎沫,装进烟囗袋,撮一撮放在烟窝点燃,便可抽起来。</p> <p class="ql-block">后来,我渐渐地发现,父亲抽旱烟的速度和吐烟的力度,是他的心情和季节的晴雨表。从每年的农历八月十五到第二年的正月十五,这五个月里,交罢“爱国粮” 后还可分些稻谷装在家里的缸里,南瓜、红薯也收下了,南瓜堆在屋角,在山脚下挖个窑把红薯窑起来,山上的柴草已砍下垛起来,余下的农活是种麦和兴修水利。这段时日里,父亲在饭桌边或在院子里抽旱烟,悠悠的吸,慢慢的吞,再轻轻的吐出来,吐出的烟徐徐散开。有时边抽旱烟边给我们讲他过去的故事,教我们怎样做人做事,如何种庄稼。这时,父亲的心情应该是放松的,一是劳累了大半年,辛勤的汗水换来了农作物的收成,二是在这段时间内暂时不为生计发愁。过罢这段时光,从农历的正月十五到八月十五,有漫长的七个月,是缺粮户最难熬的日子。</p> <p class="ql-block">在那个年代,村子里把过罢正月十五春天的到来叫作“春荒”, 即春天的饥荒,那时,主粮稻米已经吃完,又青黄不接,只有用南瓜、红薯、野莱“瓜莱代”, 南瓜、红薯吃完了,只能到处借粮、买粮,有的甚至去讨饭。这时候,父亲抽旱烟的情景就不同了,每天傍晚,结束了一天的辛苦劳作,父亲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胡乱吃些“瓜莱代”, 便一声不响的去清理农具,之后又去牛栏牵牛饮水上草料。忙罢后父亲便往回走,或在大门口或在院子里转转走走,有时侯长时间的抬头遥看着天空,不知是看天气变化,还是祈求苍天,或许是向苍天发问,我想应兼而有之吧。这时,看着父亲瘦高的身子,像一棵脱了叶子的大树,在夜风中艰难的摇摆。回到院里,坐在长凳上静静的猛烈的抽起了旱烟,面前的烟火一明一灭地闪着,父亲猛抽一囗,用力的吞下,又用劲的吐出来,浓烈的烟草味在院子里迅速地弥漫开来,有时把自己呛得咳嗽连天,一边咳嗽,一边把烟袋头子在木长凳上磕的“啪、啪” 着响,有时杂夹着粗重的叹息,之后又一明一灭的抽起,浓烈的烟草味在小院中弥漫着。</p> <p class="ql-block">许多年后,我才明白,父亲是用浓烈的烟味,抵挡着辛苦一天的劳累,清理着微卑的思绪,谋划着明天的生计,积蓄着站起来的力量。在那个年代,父亲的旱烟散发着庄户人家生活的困苦和生命的抗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