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温暖你前生今世的人

苏丹丹

上午母亲来看牙，是约好的时间，我正在科里忙着，可接到母亲电话我却有些嗔怪母亲来的不是时候，母亲马上回应，我回去行了。我一听顿时心里不落忍，让她在门诊等着。我简单处理了手头的事，匆匆赶往门诊，在这个过程中我还不忘记去应酬别人的事情。

刚进门诊大厅就听见有人唤我的名字，我目光所及一众人群，模糊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朝我走近，是母亲。我们母女话没多说，一前一后走上电梯，徐徐上升的空间里，我扭头一瞥，眼睛滑过母亲的侧脸，她戴着口罩，头发花白，走起路来，有让我惊讶的硬朗和隐约的蹒跚，还有令我心下駭然的，她的头发又多了好几缕灰白。是什么时候，她已经如此老去？我竟毫不在意。

她跟我解释因为要出远门，所以想赶快把牙种好。我理解呀，我当然理解她的渴望，但是我却很自私的以为她不用爱美，不用好看。为什么？我从来都是把自己装扮好看，我也是使劲把自己变得有学问，我一度不想成为她，我以为她没有多少文化，也不懂得打扮，我反向的不想成为她，在行为上与她背道而弛，然而我越想修饰的，也是我最害怕的，最不想承认的，也恰好是我和她一样的。

我把母亲安顿在口腔科，又急匆匆离去。

　　我把母亲安顿在口腔科，又急匆匆离去。赶回去做什么？那些事难道没有我做不成吗？我默默地想，不是的，而是担心我不回去，那些事不会再给我，从此我一无所有，毫无价值。我害怕的从来都是失去和被丢弃。

晚上看到《长江7号》的片段，剧中爸爸意外去世，小迪把将消息告知自己的老师赶出门，哭泣着对老师说，我要睡觉了，睡醒了爸爸就回来了。可是小迪的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泣不成声。

我不想被母亲丢弃，我的母亲也从不会丢弃我，我也不能把我的母亲丢了。

我刚回到科室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便接到母亲电话说已经结束，要回去了。我忙问怎么回事？医生告诉我母亲的牙还需要再长几天，种植还不成熟，清明后再来。母亲在电话里说自己就回去了。

我很内疚，内疚了一整天。

　　晚上我平静淡然参加了小组，安静而不想出声，不复从前的新奇和兴趣。

母亲的事一都在我心口、脑子里萦绕，挥之不去。

晚上临睡前，从昨天开始郁郁的心情有了焦点。我的母亲用她的行动、言语给我演绎了她卑微、忍耐、苦痛又快乐的一生。而我就像她的复制品，唯一的不同是我没有她的快乐。

她很少麻烦别人，事事亲力亲为，既便想要一些什么东西，也是鼓足勇气开口，总是很克制的收敛着，从不敢放肆，唯恐惹人厌弃。不得已需要麻烦别人时，也是尽量赶紧结束别人在跟前的负担，宁愿自己忍着，也不想因为自己增添别人的麻烦，特别是我和父亲，这两年对我尤是如此。我有时甚至觉得她不敢对我大声说话，我给她造成了一种她把我伤害了的现象，使她晕眩和歉疚，包括我的婚姻。可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这难道不是我的选择吗？为何我要将她当做替罪羔羊？是否我以为自己也是替罪羔羊？

她不麻烦父亲，即使生病时也极少能够有父亲的暖言暖语，偶尔给她做一次饭便如获至宝。她也不麻烦我，实在难受需要住医院，也不需要陪侍，一个人在病床上安静躺着。我给她送一次饭，却不等她吃完着急赶场，她也催我离开，担心成为我的麻烦。

她本有腿疾，却在某些时候被我称为健步如飞，我怀疑她是为了不麻烦别人，才生生是把自己的腿当做每一次的试验品拿各种偏方熬水洗和烤热。她身体真的很好，偶有小恙，也是三两天即愈。

我的母亲生来就是照顾别人的，她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为别人劳作。我想让她自己活一回，她不用劳动也能被所有人看见。

我恨她爱她，就如恨我爱我一般，我生怕她有生之年，我没有选择原谅，却要让恨意绵绵，我生怕我在追随她的路上，有无尽悔恨，羞愧难当。我更害怕我没有及时如今晚一般去留住这份一直存在的，不断提醒我的内疚和心疼。

我爱了别人的母亲，错把别人之温暖比照母亲之缺陷，畏惧于别人的眼眸，屈服于别人的淫威。我曾经很纳闷我发小眼中她的母亲如此之好和宽厚温良，我也很纳闷毛毛的母亲也是事事体恤，事事逞强，而我却常常在怀念着她的好。而我的母亲，为什么我的记忆和憎恶有关？我忽略了什么？无视了什么？

在日本，我埋怨她没有看紧晨晨，责怪她；在北京，我觉得是她的粗心大意，对妹妹不够关心才令妹妹得此大病；在家里，我嫌弃她做饭不香，埋怨她做的寡淡……其实她很会做饭，她煲的牛肉让我的孩子一想起来就扬言要吃姥姥做的肉。不知道为什么她近年来她做饭越发做得好吃了，我常常会想去吃她的饭。

母亲默默无言，委屈求全，一生都想要获得一份长久深刻的爱怜。作为女儿，今天才恍然看到她的辛苦，这是怎么了？

　　听到她去了西安，我有心追去，但还是没有成行。她在西安，会给我发很多照片，我一一回应，她给我报平安，我也回复应之。她回到家后，给我讲述西安之行，同行的老太太，家里人的电话不断，女儿也是问长问短，总担心她的母亲在外有什么不测。她说人家就那么娇贵，她家里人怎么就那么害怕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一直打电话，我就没有。我心里闪过一丝后悔和愧疚，是啊，我怎么那么放心母亲，我怎么就没有习惯了问侯，多年来我们家一贯如此。但是假如我打一个电话，我的母亲脸上也有光彩呀，在同伴边上也有夸耀的资本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满腹遗憾，安慰着母亲，她身体不好呀，得过大病，做过好几次手术，当然令人担心了，可是你不一样呀，你身体好，能照顾得了自己，我们放心呀。母亲听了也很认同我的话，觉得确实如此。

母亲多么单纯可爱，令人心疼，她只是想要一点爱的证明，觉得她和同伴一样是被家人爱着的，这个爱是需要有声音，有行动的，不是在心里默默知道就行，哪怕一次也好。

会的，一定会的，我最爱的母亲。

我的母亲本是好与坏为一体，是生我之人，是延续我生命之功臣，是视我如命根，永远牵挂我之人。她用她的朴实影响着我，她用她的简单执着护卫着我，她用她的聪明和大大的智慧支撑了整个家，她成就了父亲，也成就了我们。

她在大事上从不糊涂，她对父亲的支持可以说是无条件的，哪怕她不认同父亲的做法，她也会忍了自己的想法，去向父亲靠拢。

我的母亲胆小，忧虑，依附着我的父亲，同时为父亲付出所有，照顾他，崇敬他。母亲对父亲的好和支持在各方面都发挥得是无处不在，父亲要出门要求她一起去，她毫不犹豫跟随着。父亲来医院看病，医院不好停车，父亲让母亲在车里等着，母亲是那么忠诚、听话地等在那里，甚至是一上午。母亲的愿意和顺从让我无语又无奈。同时，我觉得我是可以给车找一个地方，不要让母亲等着的。可是因为我自私地怕麻烦而不去开口求人，只能让母亲受屈。其实我是可以的，我不用假装忽略母亲的等待和焦灼，我仅仅是多去说几句话或者多跑几趟路而已。

但我的母亲对此从没怨言。

今晚写下此篇，不为忏悔，不惧后世，只为看到母亲，也看到我自己，成为她，我今天第一次有了欣慰和一点傲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