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回忆录(之二)(副本)

自由自在

<h3>(接前)一九五二年左右,在家乡一带常常会看到一些东北老客(商人),走街串巷,收购当地产的大薑和家兔。当时家乡人信不过这些外地人,不肯大面积栽种和饲养,只把仅有的、少量的大薑和家兔卖给他们。父亲在村里人对这些外地人还在狐疑的时候,毫不迟疑地从自家的十畝地里,拿出最好的四畝地,栽上了大薑,同时购买了一部水車和一头骡子,以备给大薑浇水。还在自家后园沿墙一带,盖起了一排小房,按照东北老客提供的种兔,养起了天兰色皮毛的兔子。这种兔毛因为颜色特殊,价钱很贵。秋收季节到了,东北老客如期而至,全部收购了父亲的大薑和家兔,使父亲的腰包严重地鼓起来了。家乡人在目瞪口呆之余,开始扩大大薑的种植面积,也不再养白色的兔子而改养天兰色的兔子。父亲在回忆录里说:“在我的示范带动下,家乡成了远近闻名的大薑村,村民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h3><h3><br></h3> <h3>这样干了两年,到一九五四年,我家的形势更加一派大好。一方面,父亲在种好大薑的同时,又带头种起了大葱和大蒜,扩大了种植范围,並与东北客商订立了购销合同,使生产有了稳定的銷路。另一方面,分别在北京和沈阳工作的两个儿子,开始往家捎钱,数目可观。邮递员的频繁光顾,惹得村里人都说:“老张家要发了!”的确如此。此时的父亲腰板挺直,眼睛发亮,他在寻找扩大家业的机会。</h3><h3> 一天,父亲正在自家园子里种菜,村长张绍伦来到园里,对父亲说:“张丕顺家举家要去东北,他的房子和地要卖,我看你家孩子多,将来用得着,也有这个条件,就买下吧。”村长的怂恿说到了父亲的心坎上,父亲把村长邀到家里喝茶,两个人商量着就把买房买地的事定下来了。</h3> <h3>张丕顺原是本村的老住户,祖上传下六间正房,両间厢房,八畝地。他二十二岁那年,不幸父母双亡。绝望的他,锁上门就去闯了关东,在辽宁凤城一带扎下了根,娶了当地一个女人,生了两个孩子。一九五二年,不知为什么,他带着妻子儿女返回了老家,在老宅子里住了两年。女人操一口东北口音,说话总捲着舌头,不合村里人习惯。孩子们见了她,远远的喊她“臭妮子”。女人不愿在这里永住,摧着张丕顺卖房卖地,仍要回凤城去。父亲找到张还顺,与他谈好了房价地价,总共一千二百万元(旧币),由村长张绍伦做保人,双方签订了买卖契约,契约规定,到一九五四年年底,全部交清房地款。</h3> <h3>一千多万元,在当时农村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父親把这一决定写信告诉了在外工作的两个儿子。信的内容主要是:买房买地都是为了你们的将来;从现在起,要更多地往家捎钱。两个儿子很快回了信,都说买房没有必要,我们出门在外,不可能再回到老家去;咱家劳动力少,买地也种不过来;我们的工资是有数的,再多也没有了。父亲对两个儿子都不同意他的决策頗为不快,但也无可奈何。到年底,只好把家里几年来所有的积蓄全部如数交给了张丕顺</h3><h3> 转眼到了一九五六年,村里疯传农村要搞合作化,乡里不久就会有人进村动员村民参加农业生产合作社。父亲对这一消息十分敏感和惊疑,他不知道合作社是个什么样的组织,会不会影响自己发家致富,就到三十里外的县教育局,找到当年熟悉的一个姓王的科长,想问个究竟。</h3> <h3>王科长告诉他:合作社就是把一家一户的土地、耕畜和主要农机具集中起来,由集体经营和管理。社员在合作社里劳动,按劳取酬。他还给父亲一张報纸让他看,那上边有一篇谈论农业生产互助合作优越性的文章。父亲从县城回来后,情绪沮丧,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发呆,一连几天,象得了一场大病。他在回忆这一即将发生的历史巨变对自己的冲击时说:“听了王科长一席话,我预感到自己的家业难保了,多年为之奋斗的致富梦就要泡湯,刚买到手的八畝地仅为我贡献了几季粮食, 就要化为共有了,我自己也将从一个人人称道的精明人,变成大家的嘲笑对象,内心是很痛苦的。”过了几天,父亲说要到北京看望大儿子,独自成行了。</h3> <h3>大儿子于一九四七年参加了解放军,当的是汽车兵。全国解放后,被安排在国务院(原政务院)为首长们开车,父亲去那里主要想问一问合作化的事。在北京,大儿子给他上了一堂政治课,对他说:“农业走合作化道路是题中应有之义,是防止农村两极分化的必要措施。你看,这两年你买房又买地,快变成地主了,发展下去,就会有人变成你的佃户,这样干是不行的。你不要犹豫,回去后赶快入社吧。”父亲对大儿子的话觉得不大入耳,在那里仅住了三天,就从北京买了一张去沈阳的火车票,到二儿子那里去了。二儿子原在沈阳一家工厂当管理干部,后来几经提拔,在市第二轻工业局当了副局长。父亲把家里要搞合作化的事告诉了他,二儿子说:“搞合作化是大势所趋,现在已有不少地方实现了合作化,我们这里也正在搞工商业公私合营呢。你别怜惜自己那几畝地两头牛,痛痛快快入社算了。入社后如果你不愿在村里干,到沈阳来,我给你安排一个工作。”就这样,父亲在北京和沈阳一共呆了十天时间,回到了村里。</h3> <h3>父亲回忆说,他到家后大约一个月,果然乡里来人到村子里开大会,动员村民入社。在讲了合作化的意义和重要性后,要求党员带头,干部带头,贫下中农带头。动员大会的第二天,村里敲起了锣鼓,放起了鞭炮,宣告村农业生产合作社成立,一张大红纸上写着许多人家的名字,有耕畜的人家牽着自家的驴或骡子送到合作社的饲养棚里。到第十天,村里又敲起了锣鼓,放起了鞭炮,欢迎第二批农户入社。至此,村里只剩下三户人家没有入社了。村长张绍伦来到我家,对父亲说:“入吧,不要再等了”。父亲瞪着张绍伦,一句话没有说。他感到窩蠹,更感到形势逼人,第二天,也报名参加了合作社,但没有享受到锣鼓和鞭炮的待迂。</h3><h3>l</h3> <h3>父亲在回忆录里说:“在把自家的十八畝地、一头耕畜、一部水车和其它农机具全部无偿地交给合作社之后,我觉得自己的奋斗终结了。新买下的六间房子因无人居住,在风雨中飘摇。孩子们说得对,他们出门在外,不可能再回到这老屋里,房子迟早会塌掉。十八畝地中有祖上传下来的,也有我自己花钱买的,现在都不能说是自己的了。想到这些,我感到十分无奈,就决定再次离家,去沈阳二儿子那里。一九五六年十月,二儿子为我在一家工厂安排做总务员,负责职工日常工作中的诸多庶务,开始了一种与过去完全不同但无须特别奋斗的新生活。”</h3> <p class="ql-block">父亲的回忆录到此戛然而止,一九五六年以后的亊没有再记叙。我感到奇怪。我认为回忆录是一个人一生经历的写真,应当比较完整的加以记录。父亲的回忆录为什么有头无尾呢?我去问父亲,並建议他继续写下去。父亲沉思了半晌,对我说:“此后的事不是没有回忆,只是觉得很平淡,每天上班下班,照章办事,到月领钱,周而复始,没有特别需要记叙的事。你说我的回忆有头无尾,对了,我的一生,就是有头无尾,几次奋斗都是在前三十年,后三十年风平浪静,我的心也安静了许多,人也渐渐老了,现在只觉得踏踏实实过好日子就行了”</p><p class="ql-block"> 看着父亲满脸的无奈,想到父亲当年振兴家业的雄心壮志,我突然感到,如果壮年时期的父亲能赶上今天的好政策,一定会是一个发家致富的能手和农村致富的带头人,他的回忆将不会象现在这样充满失落。</p><p class="ql-block"> 我理解了父亲!</p><p class="ql-block"> (2015年10月记)</p><p class="ql-block"> (以上图片均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