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家里老房子翻盖,这把圆扶椅从留作杂物间的老房子中清理出来,记忆涌上心头。</p><p class="ql-block"> 这把松木椅子是什么时候打制的,我不记得了,也许比我年纪还要大些,也许相当。叫什么款式,也不是很清楚,我们一直管它叫圆扶椅,是我们家乡的某位木匠师傅制作,椅子靠背的中间,有父亲的名字。字是父亲题写,木匠雕刻的,独一无二!</p><p class="ql-block"> 几十年过去,椅子早已看不到当年的大红色油漆了,流露出岁月磨灭的痕迹,铆接处,已经松动,人坐上去,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不复当年的稳如磐石。只有父亲名字,还清晰的呈现出书法的行云流水,木雕师傅的高超技艺,比较完整的体现了父亲书法的笔势有力,灵活舒展。</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我对这把椅子产生记忆,大概是从小学三年级开始的。</p><p class="ql-block"> 1975-76年间,我家门口的陈家湾小学建成,小学就在我家门前低2-3米的台地里,一个四合院式的主建筑,院外左侧也有一排教室,右侧是一家民房。正门口是一个篮球场大小的操场,操场前面,是一大片竹林。</p><p class="ql-block"> 操场上竖了两个木头篮球架,篮球是很少能玩到的,主要是没球。操场一角建了个水泥台面的乒乓球台子,自制的木板球拍,砖头当球网,我们的体育启蒙就是这样开始的。小时候的冬天特别冷,有太阳的时候,我们会从阴冷的教室里搬出桌椅,木头架子把黑板一架,在操场上晒着太阳上课。</p><p class="ql-block"> 小学建成后,父亲就回到了家门口任教。2、3年后,在我家右前方不到百米处的两家民房中间的一块空地上扩建了一间教室,外带两间宿舍。父亲就住在教室门口靠外的一间宿舍,并在这里度过了他教师生涯的最后一站,直到退休回家。</p><p class="ql-block"> 我还清楚的记得,建这间教室时,父亲的身体已经很差了,气喘的厉害。挖地基时需要砍掉后面一棵百年古柏树,父亲花了50元买下,这在当年是一笔巨款,用这棵柏树开了一副棺材,作为百年之后的容身之所。后来,父亲又购置了我们当地认为档次最高的杉木,为母亲置办好了棺材。生前准备身后事,亦是家乡风俗之一。</p><p class="ql-block"> 搬到这间新宿舍后,我就开始跟父亲一起住了。那年我正好上三年级,就在这间教室上课。父亲是解放前读私塾出身,48年开始在解放军办的学校教书,拉锯战中,解放军撤退后,国军也没有关闭学校,直到新中国成立,父亲成为我村第一位公办教师,一直以教语文闻名。这一年,为了一个年轻老师的成长,父亲与他换课,改教了一年数学。这是他职业生涯中唯一一次教数学,我们兄妹中,可能我是唯一做过他一年学生的人,教的是他并不擅长的数学课。</p><p class="ql-block"> 这间十几平米的宿舍,布置相当简单,一张挂着发黄蚊帐的双人床,床头一个木箱子,装着些父亲的珍藏品,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一些书,笔记本之类的,还有一个装着零钱的小盒子。那时比较穷,农村人一年到头挣的是工分,年底兑现,有结余的才能见到现金,否则还要倒贴钱去生产队换工分粮。偶尔有湾子里的人家需要借钱,借的一般不多,父亲会打开箱子,凑出块八毛的交给需要应急的人。</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宿舍靠窗户,是一张书桌,夜晚父亲端坐在圆扶椅上,戴着老花眼镜,认真的备课批改作业,我就靠在桌头写作业,父子还会就小学三年级的数学问题进行探讨。毕竟,父亲真的没有学过数学,如何能让三年级的学生能听得懂,是他面临的挑战!</p><p class="ql-block"> 房间的中部,摆着一个火盆,两张木椅。冬天时必须生一盆炭火,用炭火温一壶滚烫的浓茶,父亲的气喘病,往往需要一口滚烫的热茶,才能缓解。特别是清晨,我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扒开炭火灰烬,把茶壶放在边上加热,喝过一杯烫茶后,父亲才能气顺起床。</p><p class="ql-block"> 小学三年级,该开始练习毛笔字了。父亲专门为我订了一个草纸本子,画上了格子。嘱咐我练的差不多了再往上写。几十年过去了,我还清楚的记得,我第一次往这个本子上写毛笔字的情形,第一个字很大,越写越小,前面的是大字,第三个起就是小字了。一行没写完,自己都看不下去了。</p><p class="ql-block"> 从此,我就没有用过这个本子了,这个本子也就无疾而终,父亲再也没有跟我提起过练习毛笔字的事情了。</p><p class="ql-block"> 十几年前,我开始练习毛笔字,买了不少字帖,写秃了不少毛笔,用了成捆的报纸,宣纸,朋友送带自购,像模像样的搞了几块砚台,朋友请大家帮我治了一方玉印,写字的水平却难得提高(书法二字更是羞于启齿)。</p><p class="ql-block"> 想来当年,父亲已经看出我的根基,基本上跟书法无缘了。</p><p class="ql-block"> 说到本子,不由想起一件事。八十年代初,那一年记不清楚了,网上也查不到具体时间。麻城县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召开,父亲是当时教育界为数不多的几个代表之一,会议结束后,每人发了一个红皮小笔记本,扉页上写着麻城县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纪念,盖着一个红章。回来后,父亲一直很珍惜,锁在宿舍的箱子里。后来不知怎么被四哥给用了,父亲还狠狠的责罚了。</p> <p class="ql-block"> 父亲能写毛笔字,每年春节前,湾子里的家家户户,就开始往我家里送红纸让父亲帮着写春联。打下手的自然是我了,那时我已经能根据人家的要求,看有几张纸,要写几副对联,很熟练的把纸裁成合适的长条,横批。父亲一般会多准备几张红纸,别人家送来的纸张不够,补贴一下。</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脑海中,各种对联储备充足,现编现写。每家每户的内容都不一样,提笔就写。我就坐在他对面“牵”对子,每写几个字,把纸往我面前拉一拉,方便父亲坐着书写。写完一副,快速的送到旁边的空地上晾干,接着牵对子。全部干透后,按家收好,等待人家来取走。</p><p class="ql-block"> 父亲如何练字的,我不清楚,记得有位书法大家说现在的书法家水平与晚清秀才比,都是渣渣。父亲出生成长在民国年间,山村并没有新式学校,要读书,还得上私塾,那时估计也只有毛笔,钢笔铅笔估计是没有的。</p><p class="ql-block"> 关于父亲读书的故事,一直在流传。祖父出生在晚清,读过私塾,辛亥革命后无奈中断了。秉承耕读传家的思想,尽管家境困难,还是让父亲去拜师求学,太祖留下的养老田,二叔祖家是应该要收五石谷的,但他没要一分收成,补贴给祖父当作学费供父亲上学,即便这样,家里也需卖田供父亲读书。</p><p class="ql-block"> 那时父亲白天上私塾跟启蒙老师学习,晚上由祖父教,祖父规定他必须要学习到一盏煤油灯烧完才能睡觉。躺床上还得背三字经,百家姓,错误了是有体罚的。挨一脚或一烟袋是常有的事。</p><p class="ql-block"> 那时没有什么书,但是东木(现麻城木子店一带)有同族土豪,家藏书多,概不外借,但允许在他家白吃白住白看书。父亲也多次前往他家看书学习。</p><p class="ql-block"> 父亲稍微大些后,到离家很远的玉皇山脚下石家山丁氏祠堂边一个庙里继续读私塾。为了减少路途奔波,刚满十岁的三叔(因家境贫困,不能读书)就承担起送米送菜的任务,那时候我们老家及玉皇山一带森林茂密,有猛兽出没,三叔曾四次遭遇神虎,均虎口脱险。</p> <p class="ql-block"> 父亲是第二版简化汉字的忠实拥趸,这是一件给我极大影响的事情。记得推广时,没有什么新华字典,一本叫做简化汉字对照表,是油印在草纸上的,那纸张之粗糙,至今记忆犹新,大概是用稻草造的纸浆,没有搅拌破损完全,纸面上还能清晰的看到稻草杆的痕迹。自从那之后,父亲就一直使用第二版简化汉字,尽管第二版简化汉字可能只推广了一两年就宣布废止了。</p><p class="ql-block"> 可能是受他的影响,我也一直使用第二版简化汉字,毕竟能使用的字典就只有那本草纸版简化汉字对照表。印象太深,一直改不过来,那时管的不太严,用了不算错。直到初中,宣布使用第二版简化汉字为错别字之后,我才在几任语文老师的强力纠正下,逐步改正。</p><p class="ql-block"> 上面图中是父亲为我们家八二年盖的房子题写的“稻熟书香”,其中的稻就是第二版简化汉字。同期简化的汉字中,道理的道被简化成刀加走之底,拿着刀子跟人讲道理,这是语文老师对我的批评之语,从此改正了。</p><p class="ql-block"> 稻熟书香,不仅是耕读思想的传承。更是父亲的期望,从祖辈到父辈,卖田也要有人读书。他一生转辗多地任教,桃李满天下。遗憾的是,直到他退休,家里除大姐上过中师外,大哥碰上文化大革命,二姐二哥没上学,八个子女无一考上大学,直到八五年,父亲即将走向生命终点的前一年,四哥终于考上了大学,也算是略慰父心。</p> <p class="ql-block"> 八六年,父亲去世,那时农村没有条件照相,家里没有一张全家福,父亲也仅仅只留下一张登记照。直到九二年,我大学毕业后,春节回家,带着单位的照相机,算是拍了一张全家福(姐姐们交通不便,没有参与,六个侄子辈都在),当年的胶卷相机,一般人用不了,所以我在拍照。</p><p class="ql-block"> 那时,没有上过学,十岁起给父亲送米送菜的,年幼即跟我祖父劳动,四次虎口脱险,供父亲上学的三叔;那个身残志坚,文盲成为全县会计能手,充满传奇色彩的三叔;那个每年春节,给我们发一元压岁钱的三叔;那个一如当年扶持父亲上学的二叔祖一样,扶持大家庭的三叔,出现在这张合影中。(三叔故事,见<a href="https://www.meipian.cn/2mx1ygrp?share_from=self"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 18px; background-color: rgb(255, 255, 255);"><i class="iconfont icon-iconfontlink"> </i>致敬:一元纸币上的女拖拉机手!兼缅怀我父辈的那代人</a>)</p> <p class="ql-block">这个是2000年,家里人拍的一张合影,四年后母亲去世。</p> <div>题图:湾子后山,一棵古柏,枝繁叶茂,应该是家族当年从江西移民来此时就种下的,希望耕读家风,代代相传。</div> <p class="ql-block">题图:今日山村,这片房子就是当年的小学校。中部的楼房处,就是当年的四合院。前面的房子,就是当年的竹林。右后一排的红顶房子,就是我家的老房子的门口所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