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香的老爷子

诗情画意

醇香的老爷子锁源 当儿子时，有点事我都喊爸，爸是心中的偶像，所有的难题在他面前都不是难题，爬上他高大的肩头可以一览无余地观看露天电影；有了弟弟和妹妹，他们都争着抢着喊爸，我独断地说这是我爸，爸打过小鬼子，知道不；有儿子后，我成了爸，老爸成了老爷子，本该休闲的老爷子坐不住，独自做饭、独自生活，独自背着太极剑健身锻炼，尽可能地不给子女添些麻烦，乐呵呵地与一帮老年人快乐生活。 老爷子喜欢整一口。1969那年，我和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坐在一起喝了回酒。正逢文革时期知青上山下乡，老爸把我送到重庆火车站，临上车前找了家饭馆吃饭，点了个红烧腊肉、鳝鱼豆花，他神秘地掏出个透亮的小瓶向我一晃，说：“知道啥吗，茅台，很贵的。”看我有点犹疑，他又说道“锁啊，十八岁了，可以喝点啦！”在老爸的注视下，我第一次捏起那小小的酒盅，小心地伸出舌头微微一舔，酒味直窜咽喉，像着火般地冲向脑门，手一哆嗦，那盅酒倾得嘴唇里外都是，顿时，一股爽辣的热流直扑胸腹，清香漫溢，让我领略了喝酒犹如上阵、练胆、闯关的那种豪情。初次喝酒，就喝上茅台了，也算是有口福了，不过，我也猜到了，这肯定是老红军院长的特供品。老爸和老院长都是打过仗的革命军人，又都是为国家大三线建设，南下走到一块的，有福共享、有酒同尝，这是常有的事。记得，有次过年，学院打牙祭，老爸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家来，高兴地让我闻闻他香不香，我故意说不香，他就捏着我的鼻子说：院长都说香，你说不香，我带领教师学生在垭口五七农场打下二万斤粮食，有粮就有酒，人都夸我能干呢，懂不懂！看我带的啥，院长奖给我的，快去拿筷子来，让你尝尝五谷香味！我望着他通红的脸说，不敢喝。他敲敲我脑袋瓜说，胆小鬼，是不是男子汉啊！我挺起了胸脯说不是，不就喝口酒吗，来吧，说着舔了舔老爸用筷子蘸的酒，那味辣的我直吐舌头。他却高兴的说：哈哈，肚子里有酒虫子了，有酒虫子了，知道啥叫香了吗。 “来，老爸，我敬您！”我庄重地把一盅酒端到老爸面前。“好，十八岁了，得有点胆量，只是这个子没长起来。儿子，你有福啊，生在红旗下，长在新社会。我像你这么大，早出生入死的为根据地送信了。有一次过碰上小鬼子，突然挺着刺刀扎过来，一划拉把裤子给挑烂啦，我硬是没有胆虚，否则藏着鞋帮里的信还不露馅啊。咱山西是个好地方，是我干革命的好地方。你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走向广阔的农村天地，大有作为啊！”在老爸的嘱托声中，我喝下了三盅酒，语无伦次地许下了：“一定要成为有作为的青年，一定要有出息，一定要成才”的诺言，踏上了北去的列车…… 此后，每每想起十八岁的这场送别酒，反复咂吧着其所包含的独特滋味，才明白这是我一生中最具父子情调的温馨时光，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感觉会变的越来越浓郁，越来越悠长，迟迟不能释怀……十年之后，思乡心切的老爸又从南方回到山西老家，落脚于晋南名镇侯马。此时的我，像无巢的小鸟再次返回到他的身边，行将结婚，老爸没给我准备那桌酒席……只因我是个没有飞起来的失败者，是个只读过“西游记”“水浒”“三国演义”，却没读过“红楼梦”，只会抹泪的失意者……望着那满天的星云，我焚心锻骨、重新规划生活，历经刻苦的汉语言专业学习，接受人民日报全国首期高级新闻培训，重新点燃那没有废掉的希望，终于成为一名迟到的“文笔秀才”，迈入了企业宣传部门。没几年，消息、报告文学屡见报端，我还要写小说，写一部抗战小说。老爸说：别吹，写出来再说。二年时间，25万字的小说《龙行太岳》被中国文史出版社刊发发行，文中的原型都是老爸身边的那些老红军、老八路们，都是他们在山西红色老区的战斗历程……老爸带着老花镜先行审读这部小说，他说写的太夸张了，可他也流泪了，那里面的人，那里面的事，都是那个时代的真实写照，没虚构…… 老爸准备了一瓶酒、五粮液，他说他喜欢这个酒名，粮食是酒的源泉，酒是粮食的精华，没有五谷杂粮，哪来的纯香美酒。这天，我第一次醉倒在老爸面前，好像平常我不这样的，可是，却真的醉了……我听见老爸说……长大了，成才了……老爸说，他想去看看老红军院长去，一别三十年，多年的老同志，不见见，心不安啊。我说没问题，您老人家没坐过飞机，我陪你飞。飞机盘旋于重庆上空时，两江烘托的山城是那样的美丽，学院那座28层高的教学楼也在眼底。当老爸与住在红军楼的老院长相互见面双手紧握时，他俩满眼都是泪花……老院长谈起往事，谈起学院两名老红军和三个老八路都被红卫兵统称为“走资派”的故事，是那样的坦然开怀：咱们，啥没见过，还怕几张大字报。只可惜“走资派”大李跳楼自杀了，没有经受住文革考验。也是的，楼下那么多人围观时，唯独你老爸抢着向前接抱，唉，人没救着，反被砸倒在地胳膊骨裂，按现在说法应该是见义勇为吧，那会是啥，给你个“死心塌地保皇派”的帽子，这不颠倒黑白啊。老爸回应说：是啊，哪会也没多想，看见有人跳楼，本能的就要伸手施救，战争年代都这样啊，遇到危险都要相互掩护，给予支援。何况，大李是为新中国打过仗，流过血的干部，罪不至死吧！ 年华易逝，秋风正烈。九十岁的老院长拉着老爸的手，来到楼后花园内看他亲手栽种的大南瓜，临别，取出两瓶茅台特供酒相赠，这情谊，真可谓久（酒）也。 老爸说，他想去上海看世博会。我说没问题，权当出国旅游观赏世界风情。然而，到上海后他首先要看的是中共一大会址，在那座石库门里的灰色楼宇中，他仔细浏览着共产党的成长历程，面对第一面党旗，他好像找见了自己毕生信仰的源泉。夜色的上海明亮如昼，坐在餐桌前，老爷子给我、给我儿子说：上海是一个英雄的城市，值得人们永远敬仰！他肃穆地把杯中酒洒向大地…… 老爸说，他要去姑娘家小住，我说没问题，大姐、二姐、小妹家，轮流接送，到处散心……老爸说，他想回故乡看看，我说没问题，乡里乡亲有说不完的乡音、乡情和乡爱，那氛围，对身体好……老爸说，锁啊，我想喝口酒……我轻轻说不可以…… 老爸，二年多前就被查出幽门癌，医生说是晚期，活不过一年。然而，乐观面世的老爷子已突破了这一大限，创造出如此之多的生机。我到底没拧过老爸、老爷子的请求，打开了那瓶茅台酒，和着米汤喂给他品尝，一小勺、二小勺、最后第三小勺。老爷子乐了，直说：“好香，好香，再没比这香的啦！”他那容貌就像久渴的秧苗喜得甘霖，手术后发皱的嘴唇也变的光滑起来，泛起了难得一见的神采。他说，自己这一生值了，为国尽忠，为民服务，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七月初七，八十八岁的老爸走了，天上有座鹊桥，桥的那头是捧着桂花酒，等候他多年的——我的姣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