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对于孔子“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的教导,学问不精的父亲出现了理解偏差。他固执地认为三个人中可以有人当自己的老师,但是自己决不能是最差的那一个。他自创的“三人观”,成了自己为人处世的座右铭,还深深地影响了我,改变了我,成就了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亲读过农业中学,是半工半读的那种。在学校里真正能够学到知识的机会并不多,但是他懂得知识可以改变命运的道理。母亲没有接受过学校教育,却不影响她对知识的敬畏、对读书人的尊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尽管家底薄、孩子多,但是一到学龄,父母就会把我们一一送入学校。不像有的人家,为了干活多一个帮手,节省一些支出,宁愿牺牲子女的未来,也不愿意送他们上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夏夜来临,村民们洗了澡,手拿着巴掌扇,趿拉着拖鞋,像是约定好似的,一个个都出来了。在村子中央的大榆树下,沐浴着吹散了白天余热的夜风,一场“座谈会”火热开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你一言我一语,话题杂乱而随意。但是,一位徐姓村民的话激醒了父亲,也改变了我的人生。也许是受军医兄弟影响的缘故,徐叔很务实也很偏执。他用尽心血财力,在八十年代末培养出生产队里唯一一位中专生,还分配在发电厂工作,跳出了农门,端上了铁饭碗,生活在人们的惊羡里。</p> <p class="ql-block">尽管大家都很羡慕他的成功,但是没有人能够弄明白徐叔成功背后的努力。他很诚实地分享了自己的成功经验:“散开财力将所有子女培养成才是不现实的,何况乡中学连个科班英语老师都没有,还不如选一个男孩进城上学来得实在。这男孩要是有了出息,就能帮衬到整个家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番话,的确很是残忍和不公,却有一点先富带动后富的意味。当时,听进去的只有三户人家。第二天一早,父亲就进了城,去求在城里上班的亲戚帮忙,让我参加了城里小学的转学考试。考试通过后,又花了很高的转学费才将我转进了城。随后,又有两户人家的子女相继进城学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新学期的第一天,父亲骑着自行车,驼着我停在学校门口,左手扶着车把,扭过腰,右手一搂,就将我抱下后座,然后半蹲着身子与我齐平,“卖弄”着他的学问:“要记着孔老夫子的话,三个人,你不能做最差的那一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懵懂无知的少年,才不管孔老夫子是哪路神仙。由于贪玩,以往的冒尖最终归于平淡。在进城学习的三个人当中,我的成绩最好,却没有考进省重点中学的初中部,而是按照划分的学区,进了当时城里最差的一所初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无奈之下,父亲又觍着脸向那位亲戚求助,一句爱莫能助,就残忍地让所有的希望化成了泡影。</p> <p class="ql-block">“不管在哪个学校上学,你都要记着,三个人,你不能做最差的那一个!”渐渐懂事的我牢记着父亲的“三人观”,进入了初中。这一次,我没有让父亲失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忍受着初三预考前弟弟溺亡的悲痛,顶着其他两人没有通过预考的压力,顺利通过预考、中考进入了高中,而且就是那所省重点中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开学时,父亲还没有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的“三人观”,我也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高一上学期的期末考试结束后,手执我那不及格的物理化学试卷,父亲望着比他高出一头的我,嘴角使劲地抽动了好几次,还是说出话来:“三个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晓得了。三个人,不能做最差的那一个!”父亲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惭愧至极的我流着泪打断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鲜艳刺眼的叉号,不像是打在试卷上,而是打在我的脸上。要知道,我物理化学的中考成绩近乎满分。短暂的放纵之下,瘸了腿的理科就再也没能赶上来。不得已进入文科班,再闯过高考独木桥,我成为全生产队的第一个大学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进入大学时,可能是因为当时进了大学就能分配工作的缘故,父亲根本没有提及他的“三人观”。九十年代的大学时光,清贫而快乐,却也转瞬即逝。</p> <p class="ql-block">拿到一纸毕业证书,我分配了工作。从农村走出来又要回到农村去,对此我很是沮丧和遗憾。去单位报到之时,父亲叫住了垂头丧气的我:“金子在哪里都发光,在农村也有用武之地。记着,三个人,你不能做最差的那一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收拾好简单的行囊,我带着父亲的嘱托,走上了工作岗位。单位很是偏僻,条件很差,我独自一人住在外面的土墙瓦屋里。宿舍门前,没过人头顶的蒿草里总有动物在凄厉地呼号。木窗外,一抔孤坟突兀得更是瘆人,甚至还有一条修长青绿的蛇在窗棂上缠绕,吐着猩红的信子与我对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夜晚的孤寂,刺入骨髓。几个年轻同事总是有他们的娱乐项目,过着丰富的夜生活。性格内向的我则就着如豆灯光,如饥似渴地阅读,钻研业务知识,还写下一段段心路历程。就这样,阅读写作伴我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光,也历练了意志、增长了才干,还得到了组织的青睐。在同龄人当中,三十二岁的我第一个成为这个小单位的“当家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我把组织上的决定告诉父亲时,他竟然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喜悦。不过,对于这样的父亲我再熟悉不过。从我记事至人到中年,父亲极度吝啬他的表扬,甚至就根本没有表扬过我。对于我取得的成绩,他从来都是顾左右而言他,甚至还有意无意地敲打我。</p> <p class="ql-block">果不其然,我的话还没有落音,父亲就开始了他的说教:“自己的儿子怎么样,我心里清楚着呢。你是干事的好手,不是当领导的料。组织上看你能吃苦又老实,还有一技之长,才用你的。全镇有那么多单位,比你出色的人多得是,你一定要谦虚做人、埋头做事。三个人,你不能做最差的那一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听了父亲的告诫,我顿时豁然开朗,猛然清醒。在几年的时间里,我凡事亲力亲为,任劳任怨,竭尽自己所能。尽管没有帮助没落的单位重现辉煌,却也做到了克己奉公,问心无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来,抓住年龄即将到限的最后一次机遇,我考进了城。到新单位报到时,父亲一再叮嘱我:“不要认为自己当过负责人,就自以为是,比你强的人多得是。你要夹着尾巴做人,一切从头再来。三个人,你不能做最差的那一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今,作为新单位普通一员的我,扑下身子沉下心,在自己的本职工作和擅长的文字领域里,闯出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每当工作获得些小成绩或有作品见诸报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值一哂,有时甚至还会挑三拣四一番。对此潜在深处的爱,我早已习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三个人,你不能做最差的那一个!父亲的“三人观”,话糙理不糙。在朴实之中,尽是父爱无声的厚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