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明原创美文

侯贵平

<p class="ql-block">记忆镌在故乡</p><p class="ql-block">——痴子</p><p class="ql-block">(2021.6.16.)&nbsp;</p><p class="ql-block">当红霞铺满天际时,即就是夕阳余晖,也会引人联想旭日东升。晨光还是夕照,早上还是傍晚,霞都是红的。要说区别,就是朝霞退迎的是阳光明媚,晚霞目接的是灯火阑珊。&nbsp;</p><p class="ql-block">时间好像永远不知疲倦,日复,年复……重复着霞光的东出西没,永远不会老去。走得不紧不慢,永不停歇,对何人何物都没有任何偏私;默默地创造着过往的历史,让人们岁暮时不得不回望曾经的记忆。&nbsp;</p><p class="ql-block">一个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思想灵魂会自觉不自觉地被曾经的“过往”啃噬着、吮吸着,甚至折磨着、幸福着。这个时段,这种情境,也许每个人都会经历,皆能感受。怀旧之情,似乎是每个人岁逾花甲后的一种必然萌发。凡是“过往”的记忆,不论是片段的,还是连续的,一定都会镌刻在自己的记忆档案之中;不论是苦难的,还是快乐的,一定都会变成一种亲切、美好的回望。&nbsp;</p><p class="ql-block">儿时年少的记忆中,对故乡的印象是“穷山恶水”。地处高土高原边僻穷壤,耕地贫瘠。“石山戴土帽,十年九不收”是形象描述。所幸,故乡虽说是山村,但怀抱黄河,有滩地500余亩,与邻村比,水浇地相对多,条件较好。按理,七十年代500多口人的村子,人均有近1亩的水浇地,加上还有山坡地,粮食应该不成问题,应该是富余的。然而,人民公社化时的生产大队,“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才是自己的”,结果是“生产生产、缺吃少穿”却成为常态。</p><p class="ql-block">不难设想,那样艰难生活的年月,一个家庭要养育7个且都必须上学的子女,父母维持生计,严管教育,熬更守夜,缝新补烂,辛勤劳作,要付出多么多么巨大的代价。父母的博大恩情及伟大品格,一直激励我铭记过去,努力做到诚笃待人、谨言慎行、恪守方圆。而自己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个遗憾将随我直至生命终止。&nbsp;</p><p class="ql-block">故乡距县城70公里,漫漫山路长,从小学到高中,被自然条件闭塞在方圆50里路的范围,自己没有去过县城。日出作,日落息,年复一年,人们习惯一直平安地、快乐地“蜗居”在小村落。也许这样一种生活状态的重复,不知延续了多少年多少代。应该说,一定程度上剪影写真了那个时期农村生活的简单和稳定。&nbsp;</p><p class="ql-block">高中毕业回故乡,在不长的三年生活里,我经历了由学生到农民、由普通劳动者到生产队副队长的“蜕变”。虽性格木讷有余,不会机巧,但有力气、能吃苦,背扛挑拎无所不能,踏踏实实地干着农活。&nbsp;</p><p class="ql-block">黄河沿岸村落,为方便群众生活,生产队大多要造一只船,零星搞一些副业,如卖石灰,装煤炭,过河赶集,运货物,还偶尔为集体挣点费用。有了船,我也就有了“黄河纤夫”的经历,在船上生活了一段时间。遗憾的是,只有俄罗斯画家列宾笔下《伏尔加河上的纤夫》的那种无助无奈的感受,却不记得有一丝丝一点点《纤夫的爱》所表现的那种浪漫情调。</p><p class="ql-block">拉船有讲究,载重量要根据河水的丰枯,看船的“吃水线”高低。逆水船载物一般不能超5000斤,顺水船可装载2.5至3.2万斤。当了纤夫,白天背拽纤绳,爬行在乱石林里,攀登在岩壁上,水湍浪急处还要肢体贴地匍匐前移。我切身体会到,纤夫真的很苦,也很险,更伴随的是随时可能失去生命的畏惧。那时,常听说有纤夫跌进黄河丧命。与我当年一起拉过纤的同伴,有一个后来就是从岩壁上掉入黄河而去的,至今想起令人痛惜和悚然。自己当了一回纤夫,能够安全往返,算是很幸运了。&nbsp;</p><p class="ql-block">正是在那一段特殊的年月里,所经历的特别磨砺,也培育、生长了我丝缕不断的家乡情愫。&nbsp;</p><p class="ql-block">儿时年少的记忆里,在黄土地、黄河边生活,最难度过的是冬春。那个时候的冬天不是现在这样没多么冷,印象中的确有寒冷刺骨的感觉,零下20多度,没有棉厚衣服鞋袜可穿,每年手脚受冻无法避免,肿胀痒痛难熬。到了春季,沙尘风暴特别大,时间也长。现在治沙林草绿化,生态环境改善,沙尘暴大大减少。这个季节最严重的是没有粮吃,年年要度“春荒”。当时真有“吃了上顿无下顿”的户,有的人饿得出现“肤肿”,也有个别外出“讨饭”的。好在国家每年安排有“救济粮”、“返销粮”,才使特困户、困难户得以跨过“要命坎”。</p><p class="ql-block">多少年过去了,回想起那段“光景”,仍令人震悚而不解。同样的天地,同样的生灵,怎么会在一些地方差一点出现“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的情景呢?怎么让善良平凡的人生承受那么多的生活煎熬呢?今天欣慰的是,那种日子已一去永不复返了。</p><p class="ql-block">每逢夏秋,是故乡最舒适的时段。这似乎是大自然给予陕北气候和物候的特别青睐。</p><p class="ql-block">夏季劳作归来,母亲熬好一大锅饭,虽然稀些,还能“灌”饱肚子。记得有一次我一口气喝下8碗稀饭,可谓“稀汤灌大肚”。月光下,光着膀子,蹲着,浑身汗水流淌着,与家人聚在院子里,边吃饭边拉着闲话,谈天说地,也不失几分惬意;饭后在油灯下,挤时间看上几页书,写出几句感想,也算是一种自寻乐趣和精神寄托。白天劳累疲乏,晚上一般10点多就睡了。有时睡在窑洞炕上一觉天亮;有时睡在院场里,任凉风吹拂,舒服而眠。即便是村里的犬吠声此起彼落,也惊扰不了疲惫的熟睡。</p><p class="ql-block">秋天是农村收获的季节,一年劳作辛苦,成果尽在此时显现。河滩、山坡、树上、地里,沉甸甸低垂的谷穗,挺腰扬头的高梁,玛瑙般红红的枣子……满山遍野随风而来的果实纯香,人们脸上会洋溢出收获的暂时喜悦……一幅精美的田园风光图跃然眼里。&nbsp;</p><p class="ql-block">农村的秋季也最苦累,主要是“背秋”,把白天收割倒的庄稼背回院场。每背一次记2分工,早起到上午9点左右至少背两次。那时,成年男子一天10分工,年终核算一两角钱。为了生产队“以工分分粮”时能多分一点,再苦再累也要去多挣工分。事实上当时多挣工分,对“剩下的”又能分到多少呢?生活依然困难,摆脱不了每年“青黄不接”和“寅吃卯粮”的状况。&nbsp;</p><p class="ql-block">40多年过去了,离开故乡的岁月远去。虽渐至“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及“杖藜扶我”之年,但始终不变不减且日盛渐强的,还是儿时年少对故乡镌刻的那一段记忆,那一份情结。&nbsp;</p><p class="ql-block">儿时年少的故乡记忆,另一个印象是,周围长满的枣树。黄土高原黄河两岸土生土长的、能够茂盛的就是枣树,其生命力极强,耐寒耐热耐风暴。相应,生存在同样环境中的人,也被大自然培养锤炼了顽强拼搏的体魄和吃苦耐劳的精神。枣树与人似乎“心有灵犀”,成了“刎颈之交”,不离不弃。住的窑洞,用石头砌成的,还是土山里挖成的,都被枣树林木掩隐着、呵护着。特别是夏秋季节,在枣树长叶开花挂果的过程中,整座村子沉浸在一片片翠绿之中,到农历“八月十五满身红”时,早晨挂着露水的枣子,吃着甜脆甜脆,让人暂时忘了忧虑,恍惚有一种生活甜美的感觉。&nbsp;</p><p class="ql-block">陕北枣子是农历“七月十五见花红”,那年月,常见的是,不等枣子泛红,就有人“偷吃”。生产队每年要安排人“护秋”,搭草棚住在村头村尾,夜半来回巡查,防止有人偷窃枣子和其它庄稼,自己也曾当过护秋员。倘若抓住偷窃者,要胸挂身负“脏物”,敲锣游行全村,这种办法在当时各村通用,也有效。现在回想,当一个人生活艰难,食不果腹,饿得心慌头晕之时,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道德观念受到挑战似乎也不那么牢固了。自然而然的结果是,管他什么后果,先添饱肚子再说。现在看来,对那些年发生的人和事,是不是应该多些怜悯,组织上当时是否应该多给予理解宽宥呢?&nbsp;</p><p class="ql-block">恢复高考,让我走出了“闭塞”,改变了“命运”,到了大都市西安。学载四年后,踏上了异乡土地,开始了人生新历程。近40年,怀揣感恩,不敢怠倦,谨勤事公,数载风雨栉沐。当卸任回归平民之时,回想往事,最可珍惜珍贵的还是儿时年少的那段虽苦犹乐、充满纯真厚朴的岁月。可喟可叹的是“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人生不能复还。&nbsp;</p><p class="ql-block">而今再归故乡,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物人皆非了。改革开放以来的农村巨变,书写了不朽春秋,农民富足了,幸福了,过去的食不温饱、衣衫褴褛不再见到。故乡一带不再闭塞偏僻,水电路、通信及硬化亮化美化等一应俱有,一脚油门可四通八达。更为可喜的是,曾是革命老区的故乡也成了自然风情和红色旅游的目的地,人气日盛。我这个“黄河老纤夫”,也能重温再走“纤夫道”的梦想了,所不同的是,今非昔比,能自驾千里一日还了。&nbsp;</p><p class="ql-block">进入陕北地段,沿着黄河公路蜿蜒而上,经过串珠式的村落,就可直达故乡。行程中,一会儿仰望,有峭壁耸立;一会儿俯看,有波涛翻滚。绕过一个又一个弯,经过一道又一道坡,像“山不转水转”的那首歌词,山转水转风转云转,真能把人给转晕。秦晋两岸峰回路转,随黄河天然而成。其实,滩涂,沙石,枣林……山,弯、坡、滩、桥忽隐忽现,高低错落,正是这些参差不齐,构成了“沿黄公路”独特的风景线。</p><p class="ql-block">宛转而不断,萦纡而连缕。用此来形容故乡道路上的景物,来表达游子还家的心境,似乎很贴切。然岁月总成过往,少小离家老大回,睹物思旧总会徒生出一些伤感。&nbsp;</p><p class="ql-block">不知不觉中,有的人一生思行简约,一件事重复,一曲音奏终,“一根筋”守了“本初”;有的人思想多维,机巧善变,即便曾极尽呼风唤雨之能事,亦无奈终老之归宿。事实虽如此,但让人不得不相信的是:人生的必然性总是由许多个偶然性交叉而成。正是这种偶然性,有时“转折”了一个人的何去何从,成为人生程途上的“拐点”。然而不论“拐”到哪里,最终还是要“拐”回来的。&nbsp;</p><p class="ql-block">其实,人们不论处于何时何地做何事,本来应有一种“不达目标绝不罢休”的“韧劲”,矢志而奋斗不息。然而,不少人难以久持这种状态,需要好好修炼,我就在其中。&nbsp;</p><p class="ql-block">当朝阳升起和夕阳西下时,彩红曾经染在天边,虽然短暂。游子离开无论多久,却总是把记忆勒石般镌在故乡。至此突然生念,妄改李白的诗句为我用:仰天微笑回故乡,吾辈本是蓬蒿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