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夏日晚餐会

江湖

 初创时期的三线军工厂大多地处偏僻山沟，其住房之简陋只有住过的人才知道。我们厂地处四季分明的湖北襄阳，所住的房子低矮、潮湿、不保温，许多还是“干打垒”的，冬夏两季最为难熬。不过相比之下，夏天较之冰天雪地的冬季，能有更多的室外活动时间与空间，加上人们乘凉的需要，因而，夏天不仅比冬天好过，而且也是偏僻的寂寞山沟一年中夜晚最为热闹快乐的季节。不论是那每晚重复的户外晚餐会，还是那路灯下人声鼎沸的自娱自乐，无不令人记忆深刻。

      傍晚时分，酷暑中忙碌一天的大人小孩儿们，终于可以围在一起安享晚餐。可屋里实在闷热难耐，无奈之下各家各户都已习惯把饭桌摆在室外用餐。厂里有四个居住小区，近百栋平房，好几百户人家，黄昏中数百张餐桌星罗棋布于山沟之中，该会是怎样的吃饭阵势呢？那时若有如今的无人机航拍条件，又该会是何种震撼心灵的不是餐会的餐会画卷啊！我近来就时常会闭目想像并回味那个特定时代的特殊餐会的阵势与震撼。

       我爸妈下班到家后，总是我妈做饭，我爸则带领我们在门口的空地上摆桌椅板凳，伴着广播里节奏感极强的革命歌曲，摆起桌椅板凳来格外带劲儿。

       摆桌子之前大人们先要在地上洒水降温。水洒在烈日下炽烤一天的地面上，浓烈的土腥味儿顿时扑面而来，刚浇的水瞬间便被干透的土地吸收，根本不必担心泼过水的地面泥土会沾到鞋上。洒过水后，果然感觉凉爽一些，这时就可以摆桌子啦。邻居摆桌子的流程也都大致如此，开饭时间也相差无几，不一会儿功夫，同排房子七八上张饭桌一字排开，大人小孩几十号人相继入座开吃，平静的房前顿时因此喧嚣起来。此时，总有个别好动的小孩儿，疯跑着挨家转上一圈，把各家的饭菜品种“觊觎”一番。

     我们家的小方桌和凉床都得抬出来，凉床乘凉，也方便来串门的者就坐；餐桌上多为山西家乡特色的小米稀饭和烙饼，有时是其他面食，但肯定不是米饭。而邻居中有家湖南人，他们家却总是米饭，连早餐也是放了很多酱油的炒饭，女主人称作“油油饭”。

       这对儿湖南夫妇，男姓冯，女姓陈，膝下一女。那时双职工家庭的收入相差无几，人口多少对家庭生活质量起着决定性作用，相对于十分普遍的五六口人之家，他们这个双职工的三口之家的生活质量当然要明显高出一筹。冯叔叔和陈阿姨喜欢热闹，吃饭时他们总是端着饭转悠到我们家这边来吃，碗里的大米饭和米饭上堆着的煎蛋和油亮亮的辣椒格外吸引眼球，看着就让人垂涎。

       陈阿姨身材瘦小，许是在冯叔叔魁武身材旁积攒了足够多的安全感，她给我的感觉就像个无忧无虑地大姐姐，事实上她跟我大姐也确实是常说悄悄话的好朋友，记得她经常与我大姐用指头比划着一号、二号，然后勾肩搭背地一起去上公厕。她性格活泼，说话时眼睛放光、脸上带笑，走路连蹦带跳，脚下像是带着弹簧。陈阿姨吃饭的样子绝对有说话走路的风格，吃起辣椒来更是把湖南人的“辣不怕”表现得淋漓尽致。只见她一口辣椒一口饭，吃得狼吞虎咽、津津有味，还能口齿伶俐地聊天儿。当辣味儿的刺激加上天热催生出的豆大汗珠顺其额头缓缓流下时，她迅捷地抬起手臂，用手腕上的毛巾一擦了之。嘴被辣的不住“呲溜”，却一点也不影响快人快语的她开心聊着各种趣事。会说话的大眼睛也配合着话题不停忽闪着，极富感染力！

       冯叔叔话到不多，声音洪亮中带点沙哑，笑起来饱满的红脸庞上两眼立马眯成一道缝。他夏天爱穿一件很酷的黑色短袖，我说不上叫啥布料，反正跟老电影中有钱人穿的那油亮的短袖差不多，只是旧了点儿。他虽是南方人，可身材魁武，为人豪爽，到是更像北方大汉，而且气度不凡。冯叔叔年轻时在内蒙当兵多年，退伍后又在山西待过，故而对面食情有独钟。在我们家饭桌前只要遇到他喜欢的面食，他总会应邀爽快尝尝，从不扭捏作态，吃罢总是对我母亲的厨艺夸赞不已，以致于他调到外地的军工厂工作后，偶尔来厂出差也会跑到我们家点着要吃“山西拉面”。

      夏日的百家晚餐会来得快，散得也快，厂里的路灯亮起时晚餐会便基本结束了。等收拾完桌子，空出来的场地很快就会变成了大人小孩儿的娱乐场所。邻居中有两家跟我们家是同乡、老友加同事，三家的男主人关系情同手足。三十来岁的他们童心未泯，偶尔闹腾些“恶作剧”已是家常便饭，令人忍俊不禁。有一次，趁着大伙都还没来的间隙，饭后的韩大爷就“挑起”了一场泼水“混战”。当时，他原本是拿着盆到公用水管处接水洗脸冲凉的，可不知怎么就不宣而战地向另两人发起了水战，相互泼洒着，一会儿功夫三个人就都变成“落汤鸡”，还笑得前仰后合…。

      没有空调电扇的夏襄阳格外闷热漫长，屋里热的像蒸笼。因而热闹的晚餐会只是夏夜露天聚会的序幕。在氖光路灯照耀下，大人们打扑克、下象棋、围在一起天南地北、厂里厂外聊天等消夏活动纷纷登场。我们这些小孩子们玩的东西就更多了。然而，每晚八点厂广播站转播中央台“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的半个小时，无疑吸引着大家的注意力并成为夜空中的主角，同时也将这夏日的夜色快乐推向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