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按下杨六指和寇凖不表，单说远在华州下邽的寇珠。她自目送堂弟寇凖走后，便日日盼望表哥前来。可惜心上人还未至，宫里负责替皇帝选美的王太监却先到了。</p><p class="ql-block"> 老太监跟随赵光义多年，最懂太宗心思。他将孙知府呈上的美人画像闲翻了几张，却只是摇头不语，虽说那些女子个个年轻貌美，体态婀娜，但古往今来的帝王将相，难道身边缺的是几幅好皮囊么？</p><p class="ql-block"> 他越看越觉无趣，便将画纸扔在桌上，正要责备孙知府几句，忽地一阵风吹来，数十张画纸登时漫天飞舞，只一张飘飘荡荡落在面前。</p><p class="ql-block"> 老太监一瞥之下，立刻瞪大了眼睛，只见画中女子相貌出众，仪态端庄，气质高雅，神韵天然，不由地站起身来，暗暗吃惊道：想不到除了后蜀花蕊，南唐小周，我大宋境内竟也有如此国色？</p><p class="ql-block"> 那花蕊夫人乃后蜀孟昶宠妃，姿色倾城，才情无双，亡国后因一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深得太祖赵匡胤敬佩，纳入宫中恩宠有加。那小周后更是江南佳人，才思卓绝，后主李煜为了与之幽会，不惜“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自此留下一段千古佳话。</p><p class="ql-block"> 此二女皆是天仙一般的人物，贵为开封尹、晋王的赵光义，虽然色胆包天，阅女无数，却也徒叹奈何。不过自古成大事者心狠手辣，岂能为女色牵绊？他听闻花蕊夫人屡次在太祖面前称赞兴元尹赵德昭，恐自己储君之位有失，便假借酒醉射杀了一代佳人。至于那李煜夫妇，赵匡胤在位时尚算得上以礼相待，等到贪淫好色的赵光义登基，焉能放过绝色美人小周后？此是后话，暂且不提。</p><p class="ql-block"> 老太监见了寇珠画像，心中大喜：若能献上这样一位堪比花蕊、小周的绝代佳人，必定龙颜大悦！当下命孙知府赶忙引路，亲自到寇府见了寇珠。</p><p class="ql-block"> 虽说寇珠一身病态，娇弱无力，然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之间仍是掩不住的闺秀风范，脱俗气韵。于是命人送来参茸燕窝一应补品，再三叮嘱寇淮要好生照料女儿，不出半月，便将诸佳丽带入宫中面圣承欢。</p><p class="ql-block"> 老太监满心欢喜而去，寇淮及府中上下无不欢欣鼓舞，只有寇珠一人躲在房中，眼泪扑簌簌落下。</p><p class="ql-block"> 这天夜里，秋菊濯濯，明月皎皎，她凭窗抚琴，说不出的凄凉婉转，对花独语，诉不尽的酸楚衷肠。</p><p class="ql-block"> 一边步步紧逼，一边迟迟不至，她越想越是伤心，越哭越是难过，然心中却更加笃定：明月虽好，圆缺不定，百花虽娇，难堪风雨，任凭这世事如何变幻，我对表哥的情意却坚如磐石，韧若蒲草。如此美好人间，四季变化，倘不能与心上人厮守共度，那还有甚么意义？</p><p class="ql-block"> 我与六哥青梅竹马，此生早已认定了他，此心如月，可鉴生死。如今天意弄人，既不能再与六哥白头偕老，那便如这门前菊花一般，宁可枝头抱香而死，亦绝不肯随风吹落污秽之中，堕了自己一世清白！</p><p class="ql-block"> 她一念至此，再无生恋，找出一条白绫扔在梁上，就此脖子一伸，寻了短见。</p><p class="ql-block"> 寇淮听说女儿上吊身亡，疼得双眼一翻晕死过去，待到众人抢救过来，又是一阵顿足捶胸，老泪横流，悔不该一心只顾家族体面，逼着女儿入宫陪王伴驾光耀门庭，以致如斯。</p><p class="ql-block"> 他一面吩咐搭起灵棚祭奠爱女，一面差人往各处亲戚报丧，更是亲到知府衙门向王太监和孙知府谢罪，叹自己女儿命浅福薄，受不得皇家富贵。二人也忍不住一阵惋惜，好言相劝一番，并亲到寇府吊唁。</p><p class="ql-block"> 寇家乃当地大户，交往甚广，如今府上小姐新丧，前来凭吊之人自是络绎不绝。寇淮迎来送往，忙至半夜，抚着女儿棺椁恸哭一阵，直哭得昏昏沉沉，头晕眼花，只得由仆人搀回房中歇息，留下徐三等几名家丁守灵。</p><p class="ql-block"> 那徐三性子软弱，胆小怕事，在当地出了名的怕老婆。他晚饭时回到家中，便又遭了夫人阮氏一顿数落，骂他没有本事，一年到头伺候寇家老爷，拿回来的赏钱还没自己喂鸡养羊挣得多。所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也不知双亲当初是喝了甚么迷魂汤，将她嫁给了如此不中用的男人。</p><p class="ql-block"> 徐三早将这套说辞听得习惯，当下一声不吭，低头匆匆将两碗饭扒拉进嘴里，带了两件衣服转身便要走，却被阮氏一把拉住。那妇人眼睛转转，问到：“眼下正有一个发财的好机会，你敢不敢？”</p><p class="ql-block"> 徐三忙畏畏缩缩道：“一切但凭夫人拿主意便是！”</p><p class="ql-block"> 阮氏骂声“窝囊废”，压低声音道：“寇家富甲一方，如今小姐去世，棺中定然放下不少珠宝准备陪葬，咱们倒不如……”</p><p class="ql-block"> 徐三吓得倒退几步，慌忙摆手道：“不可不可，若被老爷知道，非剁了我双手不可，再说那小姐生前为人和善，从不曾亏待我们这些做下人的……”</p><p class="ql-block"> 阮氏瞪眼喝道：“你啰嗦什么？！死了死了，一死百了，人既去了地府，阳间陪葬再多又有何用？反不如拿出来，接济我们这等穷人，也算替他寇家积点阴德！”</p><p class="ql-block"> 徐三见夫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哆哆嗦嗦，不敢吱声。他亲眼看着寇老爷将小姐生前喜爱之物、所佩金银首饰全都放进了棺内，只随便一件，也足可令他夫妇过上几年衣食无忧的好日子。想到此处，不由也心动起来，便顺势依了阮氏。</p><p class="ql-block"> 他见老爷离去，只留了四人守灵，便假装哈欠连连，与其余三人商量轮流歇息。那三人也都是好吃懒做之辈，欣然同意。转眼到了四更天，轮到徐三换班守夜，他院前院后溜达一圈，见旁人俱已睡熟，这才来到院墙边，轻轻学了几声夜猫子叫。</p><p class="ql-block"> 阮氏早在墙外等候多时，蹬了梯子翻墙进来，夫妻二人拎了麻袋蹑手蹑脚来到灵棚。忽地一阵阴风吹过，徐三打个冷战，便要往后退。</p><p class="ql-block"> 阮氏扯了一把，狠狠瞪他一眼，朝着供桌后面的大红棺材努了努嘴。徐三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来到棺材一侧，嘴里念念叨叨好一阵，见阮氏举手要打，这才双手合十拜了拜，缓缓将棺材盖推开一半。</p><p class="ql-block"> 他不敢往棺中去看，只闭了眼睛伸手往里面胡乱划拉，心道：管它是何宝贝，只须摸着三五件，便让这母老虎赶紧走。</p><p class="ql-block"> 正左右摸着，忽听棺中有人轻声问到：“是徐三哥吗？你做甚么？”</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