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慕投的两口老井(散文41)</p><p class="ql-block">作者/欧阳胜清</p> <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讲到老井,在我寄居的广东佛山大塘镇旧梁屋村就有一口,其水清澈冰冷,沁人心脾。俗语: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于我,浓浓故乡愁,悠悠井水忆,停滞在了八十年代中后期……</p> <p class="ql-block"> 我的故乡便是湖南永州宁远县慕投村,村落盘丘而矗,皆姓欧阳,聚族烟火1500余户,6700多人。两口老井,一口在村东老屋里(老村);一口在村南新屋里(新村)。</p> <p class="ql-block"> 村东老屋里,下道长坡,沿一条胡同而行,过“珹冕两公祠”,往左拐弯,一去约一百米的位置,有两道八九层的石阶,顺石阶而下就是老井。井长5.3米,宽1.94米,深3.2米。井内砌有九层斜阶梯,自下而上,层层之间全用青条石铺设。但斜阶梯的设计,却沉淀了先祖的一种智慧,他们做事、想事深谋远虑,可谓用心良苦。现在看来,其重点仍有两种用途:一为洗井,便捷族人可直接走到井底全方位清洗;二是遇旱季,水位会降低,族人亦可下井去取水。井的出水口在北向,并排,有两口引井,一口为长方形,长2.3米,宽2.1米,深0.5米;一口则是正方形,长、宽各2.17米,深0.4米。而引井亦作蓄池,也叫小井。</p> <p class="ql-block"> 老井和引井周围,均用青块石铺面,面平整光滑,缝隙小,且均匀。而水澄澈透明,冬暖夏凉……</p><p class="ql-block">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一个风和日丽的一天上午,漫步于此,甚觉开阔,老井水面,轻雾氤氲,随风升腾再慢慢散尽。不远的田野,生机勃勃。野花、姹紫嫣红,五彩纷呈;杂草、青绿靛蓝,葳葳蕤蕤;小鸟飞来飞去,啾啾脆叫;青蛙不晓得匿影何处,呱呱声此起彼伏……</p> <p class="ql-block"> 田野上,二三个妹子,她们穿着朴素,头发乌黑,容貌俊俏,身段亭亭玉立,都提个竹篮子,蹲着身、或弯了腰在寻找着猪草,猪草就是家养猪食用的野菜。</p> <p class="ql-block"> 水田里,一位大叔,穿一条短裤,赤膊上阵,他一手拿一竿毛竹,一手紧握犁把柄,大声吆喝着。水牛野性傲横,不听指挥,偏离了犁向,慢吞吞地走,大叔拽了几下绳索,不见有反应,即用毛竹使劲抽打它的后背,水牛吃了疼,老实了,立刻摆正犁向,奔得飞快,犁铧下的泥块也飞速地往上翻;大叔的娃儿,跟在后头,他廋细的腰上捆个笆篓,低着头,灵透的双眸紧随翻滚的泥块游扫,每见在泥块中逃窜的泥鳅、或鳝鱼,他都会兴奋得尖叫,小手麻利地把泥鳅、或鳝鱼捉住丢入笆篓里。</p> <p class="ql-block"> 那二三个妹子,这里寻,那里找,已有一段时间,每人的竹篮里都差不多装满了猪草,讲讲笑笑着,拎起竹篮子朝引井方向移……</p><p class="ql-block"> 大叔犁完田,将套在水牛背上的犁具卸下,牵水牛上田埂,又把牵绳递给娃儿,并交代他,好生看着水牛。自己口渴,便沿着田埂向老井这头走……</p><p class="ql-block"> 水牛欺小,见主人走远,就凌辱娃儿,用它坚硬而粗大的弯角顶他脚肚子,还没顶着,娃儿登时被吓得打个趔趄,差点摔倒,他慌忙丢了牵绳,余悸未消地朝他父亲身后跑……</p><p class="ql-block"> 引井旁,三五位婶子,都捋起衣袖口,手攥棒槌,边捶打衣物,边叽叽喳喳,调侃着一些妯娌之间、争长论短的事,时不时发出一串串咯咯的笑声……</p><p class="ql-block"> 妹子们到了引井旁,都将猪草从竹篮里朝青块石上倒,蹲了身,双手把猪草分开,一摞一摞地在引井里翻洗。一位婶子,瞄了瞄水灵灵的妹子们,大夸这猪草好嫩,讲猪吃了肯定会长得膘肥。妹子们害羞,也不抬眼,只是笑,不搭讪。</p><p class="ql-block"> 大叔和他娃儿,一前一后来了。大叔先在引井边,弯腰把手和脚上的泥巴搓洗干净,转身几步走到老井旁,一个俯卧、又腾手在井内哗啦哗啦地划上几圈,把漂浮在水面上的丝状绿藻赶一侧,头埋着,咕嘟咕嘟,酣畅地喝着,喝饱,起了身,嘴里直嚷嚷:“好水,凉水,有滋味,真润口!”</p><p class="ql-block"> 他娃儿解下笆篓,将笆篓一上一下在引井里击打,叮咚叮咚水响声,水花顿起,向四面溅射,溅在了婶子们的身上,打湿了妹子们的头发,也惊得笆篓里的泥鳅、鳝鱼噼噼啪啪一阵乱窜……</p> <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季夏六月,烈日如火。闷热的一天中午,无一丝风。村南新屋里,一条铺有青石板的弄堂内,人声聒噪,叔伯、婶子们拿了长凳、短凳、躺椅,分两旁而坐或躺,或站着、蹲着,都拿把棕榈扇不停地扇着风,嘴里叽里呱啦,直怨这老天热死人!</p><p class="ql-block"> 弄堂上面,是一道石坡,当时,我家与小米哥家同住石坡上的一座瓦房。石坡有些历史了,被斑驳岁月磨得铮亮……</p> <p class="ql-block"> 当时的我,也就十四五岁光景,母亲讲这天太热,受不了,吩咐我去挑担井水回来解解渴,凉凉心。</p><p class="ql-block"> 我挑了木桶,快步下了石坡……母亲在我背后叮嘱:“木桶重,你少挑些,不要挑满,不然,压扁了腰骨。”</p><p class="ql-block"> 走在这条弄堂里,两旁的叔伯、婶子们投来惊异目光,几位叽叽歪歪:“胜胜,你挑个担子,木桶快擦着青石板了,晓不得把棕绳扎矮点呀!”</p> <p class="ql-block"> “喔唷,看你个奶崽,走那么快,小心跌跤子。”</p><p class="ql-block"> “咦,胜,不错嘛,别听他们瞎扯,我口都冒烟了,还等着喝井水呢!”</p><p class="ql-block"> 我只是点点头,不出声,懒得个个去搭话……</p><p class="ql-block"> 拐弯出了弄堂,旁走“万璇公祠”,下道陡坡,穿过一块大坪子,见两边的房门口,都有族人在纳凉。出门楼,又走在一条,一半是泥巴路、一半是青石板的小巷里……</p> <p class="ql-block"> 近了村南端,突觉空阔,新屋里的房子似乎戛然而止,在此收了尾。东、南、西三面瓦房、亦有楼房环绕,中间犹如开了个大口子;北面,一座两层楼房像是在直壁上高挂着;两侧各一条胡同相夹,凹陷出一个大坡度;坡的路面用青石铺垫,路面石阶分两边;东边二十三层;西边则十九层;层层而降,直抵大口子下的老井。</p> <p class="ql-block"> 这口老井与老屋里那口略有差别。井长5.8米,宽2米,深2.9米。井内,同用青条石砌成的斜阶梯有十层。出水口则在东向,并排,也有两口引井;引井深度相同,都是0.4米;一口长3.5米,宽2米;一口长3米,宽2.4米。而老井和引井周围,也照样用青块石铺面。</p> <p class="ql-block"> 老井,南面低;曾种有两棵柳树和三株桂花树;只是,不知什么时候,那两棵柳树已不存在,仅剩两株桂花树了;桂花树虽不高,但葱茏,几只黑蝉,匍匐在枝头,时断时续地鸣着;西面、北面则高;是两堵石壁,讲是石壁,实为用青条石砌筑而成的垂直土丘;而青条石,也不晓得何时被水泥浆封存,彻底覆盖了它原始的样貌,但仍旧记得,那青条石大小不一,每条的重量,小则一千斤,大则达一吨……</p> <p class="ql-block"> 而这时的老井和引井范围;男的,女的,老的,小的;人声,水声,相互混合,嘈杂一片;剖鸡鸭的,刷瓦缸的,刷坛罐的,背锄头的,背铁锹的,担粪箕的,担箩筐的,洗青菜的,洗萝卜的,叽叽哇哇,没完没了,都在两口引井里叮当叮当、稀里哗啦地洗着;提水壶的,挑锑桶、胶桶、木桶的,人头攒动,有讲有笑,都在老井两旁排了队,等着打水或挑水;人挨人,桶碰桶,乒乒乓乓,啌啌咣咣;一个个打满水、或挑满水刚走开,一个个立即挪步又跟上,把一口老井搅得波澜起伏,响个不停……</p> <p class="ql-block"> 我没听母亲的话,想试试自己的力气,将两个木桶几乎挑满水。可担子上了肩,才觉得两头沉沉的。</p><p class="ql-block"> 上了石阶,满头大汗的我气喘如牛。一路挑着担子,像个醉汉,摇摇晃晃。过路的一个小姐姐,瞧我踉跄的样子,忙避一边,捂了嘴偷偷地笑……</p> <p class="ql-block"> 进入门楼,两位叔公,各拿了瓢勺,叫着朝我拢来,舀了水,一位边喝边漏;一位喝完,咂嘴乐夸:“这小子也嫩,水也好喝,舒服,爽快啊!”</p><p class="ql-block"> 好不容易到了弄堂口,疲惫不堪的我,浑身像散了骨架。那些仍在纳凉的叔伯、婶子们见我缓慢地挑着水返回,都迅速拿了瓢勺、舀子在弄堂的两旁候着。我没了力气,干脆将担子放在了弄堂的一边。叔伯、婶子们喊的喊、叫的叫,纷纷围过来,您一瓢、他一舀,把两个木桶折腾得哐当哐当响!大家喝着水、嘻笑着,七嘴八舌:“有讲这井水甘甜的;有讲这井水清凉的;有讲这井水冷得像冰棒的……”声音不绝,喧得一条弄堂沸沸扬扬……</p> <p class="ql-block"> 如此,两口老井,默默无闻,生生不息,一代又一代,滋养、哺育着故乡,淳朴、善良的人们。守望着这座欧阳姓聚族,历史近千年,烟火超千户的古老村落。</p><p class="ql-block"> 那么,这两口老井,饱经沧桑,到底经历了多久的历史,一百年,两百年,还是近千年,无从得知。但尚能完好地留存至今,是幸,实属不易……</p><p class="ql-block"> 而今,家家户户接了自来水、或打了摇井。至此,那两口老井似被尘封起来。一口被四面新建的楼房包裹;一口被不锈钢栅栏围着……</p> <p class="ql-block"> 偶回故乡的时候,再徜徉于这两口老井的范围,眼里是一片萧条,冷清,苍凉的景象。浮浮沉沉,无人问津。往昔远去,物是人非。再也难见到:洗衣物的,洗猪草的,刷瓦缸的,背锄头的,喝水的,打水的,挑水的忙碌影子;再也难听到:哗啦的,叮咚的,叮当的,乒乓的,啌咣的嘈杂声音……</p> <p class="ql-block"> 2020年7月18日初稿写于佛山。</p><p class="ql-block"> 全文3389字,累计34685字。</p><p class="ql-block"> 散文藏于《欧阳胜清个人文集散文手稿1》。</p><p class="ql-block"> 版权声明:欧阳胜清个人原创作品,禁止剽窃抄袭,侵权必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