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有多少记忆之一：村口有个碾子屋

刘仁杰

别看我的村子小，先前，村口有个碾子屋，进出村子的路打这儿经过。石碾子安在屋里面，并不是因为它小，与通常、别处安装在露天空场上的石碾子，大小无异，可见碾子屋在当时来讲，也是颇有规模的，这在我们鄂东北地界也是不多见的。

这么大体量的石碾子、碾子屋，立在一个独立的村子里(距离村子最近的邻村至少有一点五公里），这需要怎样一份辉煌和讲究才能满足它的存在啊！

进村子的路到这里突然急转弯，绕过碾子屋的两面山墙，然后进村。碾子屋另两面山墙，一面是从低低的稻田砌起来的，墙的基脚足有一人多高，另一面正对着村子，是碾子屋的正门。可以从正门进去，出后门超近“路”又到了路上——我们小时候常常这样走，穿过碾子屋，为省却拐弯的那几步路。

最有意思的是，有一条灌溉用的水沟，明沟，也和我们一样堂而皇之地穿堂而过。犹如一位爱热闹的妇人，串门不敲门，进来溜几步，竟自出去了。沟里的水“咕噜咕噜”总在流，很清亮。夏天的时候，我们光着脚可以在室内的这条水沟里走一段。只要我们不骚扰，水里经常有小螃蟹、小泥鳅、饭鱼花自由自在地爬行、畅游。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它们就会慌里慌张地躲起来，留下水面的一个小浪花。我们随便翻开沟里的一块小石头，它们正在里面猫着呢。雨季：河里的鲫鱼会翻过池口，顺着水沟跑到了这儿，大河的鱼跑到小沟里也会水土不服，很容易就能被我们捉到；雨量大时，上游水库里还有大鱼跑出来，有的误入了水沟，等它明白过来时，已冲到了碾子屋，一着急便从水沟里蹦出来，落到了屋里的干地上。有一次，我捡到了一条几斤重的鲢鱼（乡亲们叫它“家鱼”），因为渴水，还在一张一翕地呷嘴。

在我的印象中，好像从未见有人在碾子屋里碾过东西，碾子屋在我的眼里很萧条，并且一年一年在破败，甚至比不上旁边的那座低矮的土地庙，起码过年过节有人去点一次香亮。我记事时起，碾子屋内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石碾盘，而且已经缺了一块，那上面有没有过石碾子，我一点印象都没有。陪伴碾子屋的只是我们这帮孩子——放学以后，知道大人忙，家里没人，我们常常在那个又大又圆又平整的石碾盘上做作业。有时，大人们路过见到了，不时有人开玩笑，说我们坐到磨子上去了……当时流传一句歇后语“坐在磨子上——想转了”意为开窍，当然我们只理解为是对我们的表扬。其实，更多的时候，我们是分成几队，在那里面隔着石碾盘“打仗”玩；或“躲猫猫”、“过家家”。玩累了，用那条沟里的清水，把手上脸上的泥巴灰土一洗，回家跟没事人一样。有一次，见有人来，我们蹲在磨子下面，待别人靠近时：“嘚讫——”吓人一大跳。被告到家长那里，少不得挨一顿胖揍，临了，还拎着耳朵嘱咐：“人吓人，吓死人，晓得不唻？”也有孩子犯了错误怕挨揍，在这里躲藏过，孩子们都知道，却任由大人们到处找，就是不告诉他(她)；一个孩子不留神，被家长套出了秘密，成了孩子们的“叛徒”……

这么大个的石碾子，这么宽大的碾子屋，是哪一代人建起来的呢？村子里只有十几、二十户人家，曾经的辉煌是个什么样子？这种辉煌延续了多少代人？什么时候变成的现在这个样子？随着年岁的长大，我一直十分好奇。但村子里年纪最长的人也没能说出个子丑寅卯。

后来，石碾盘也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不记得了。本来失去了石碾子，再又失去了尽管有些残缺的石碾盘，碾子屋似乎一下子失去了魅力，连孩子们也驻足得少了，就像队屋里不再放粮食一样，成了一间普普通通正在衰败的空荡荡的屋子。

碾子屋没有了，屋子里面的水沟也随之消失……

我们现在开着小汽车进出村子，正要经过那里，走的就是原来的碾子屋。

世界原本是这样，要么沦陷，要么凤凰涅槃！

二0二一年六月写于湖北孝感

刘仁杰原创文字，图片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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