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锁南国（长篇纪实小说）40

欧阳胜清

梦锁南国（长篇纪实小说）40作者/欧阳胜清 　　第一章 引子（乡忆/小纸条） 数九寒天，银装素裹。苍茫大地，白皑千里…… 一九九七年腊月的一天，湘南之南，宁远之西的慕投村，被笼罩在一片湿冷的空气中，虽当时未曾下雪，但这湿冷的天气，比起往年下雪时，似乎来得更为寒冻而刺骨…… 村南早禾洞，北风刮，如刀割。一个在风中颤抖的青年，他时而徘徊，时而瞻望；那田野，阡陌，仁江，杂草在风中晃眼，犹歌又如诗，显得那么萧瑟而凄美。 那田；形状各异，像布补丁。那阡陌；似蜘蛛网。那蜘蛛网又将早禾洞切割成无数块，块块相接，那块块再朝四面蔓延扩展，把它变成了一个广袤而无形的大洞。这大洞，东连大田里；西接坝子洞，茂林岗；茂林岗层层梯田逶迤，岗无巅，袅袅炊烟，落住人家几十户。北环慕投村；祖山头。南绕清水关；讲是关，却无阻，沿堤迤，延伸石坝锁仁江。 仁江水，寒刺骨，穿洞过，把高子洞阻隔于东南岸。岸上的香樟，银杏，柳树，梧桐，枫树成排排。银杏，柳树，梧桐，枫树……都几乎光杆，凋零几片受风欺，窸窸窣窣，两岸满覆落叶枯。 江如蛇，头似龙，源发西山金鸡岭，一路游刃，蜿蜒曲折六十余里，下吴摆尾，出县境汇潇水，一去不复回。 那杂草，早褪绿，葳蕤无存，枯黄萎萎。它随阡陌迤逦，一串串，一条条；或盘踞在小土丘，一簇簇，一丛丛；哗啦哗啦，折腰曳摆任风摧。 杂草丛，那曾经蹦跳的青蛙，嗡嗡的蜜蜂，飞窜的蚱蜢，嘶嘶的蛇……都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没留下一丝可让人寻觅的痕迹。 万物无迹皆蛰伏，生灵晃影或徘徊或匍匐…… 这个青年，他望着这熟悉的田野，熟悉的地方若有所思，似深有感慨，却又一脸迷惘…… 他年纪不大，二十二三。他头发蓬松，内心一片紊乱。他迷迷糊糊回忆，回忆孩时在这里，父母在田里顶着倾盆大雨插秧的情景；回忆与玩伴在水沟捉泥鳅的欢笑……而此刻，这里却无半点值得他依恋的地方。 北风陡然猛刮……凛冽着……横扫着田野，也撕扯着他蓬松的头发，扭曲着他满脸的迷惘，拍打着他叛逆的灵魂。 他无动于衷，任北风撕扯；是因为他懒得梳理。任北风扭曲；是因为他无法清醒。任北风拍打；是因为他无法找到人生方向…… 北风更猛烈了……呼啸着…… 他匍匐；匍匐在杂草丛。他牙关紧咬；浑身直打哆嗦。他不想屈服于大自然的狂虐；却又抵不过北风的肆意。他恍惚间觉得；人与大自然相比，就如沧海一粟，显得那么渺小而不堪一击…… 北风仍在呼啸……咆哮着…… 他想平静；却被北风咆哮得无法安宁。他想清醒；却仍是一脸惘然。他想起航；却又找不到方向…… “ 方向……方向……方向到底在哪啊？”他不安宁的内心在嘶吼，那叛逆的灵魂在爆发……在沸腾……在翻滚…… 方向，我的方向？ 无数次惆怅， 无数次煎熬， 无数次寻觅， 无数次鞭策， 却始终一片浑浊…… 母亲絮叨，老觉逆耳， 父亲严苛，总是抵触， 出息同学，是艳羡，是奢望…… 童时玩伴，早背上了行囊…… 偶受良心敲打， 谴责自己太过桀骜， 内心呐喊，是难挥魇梦， 孤独，是无尽折磨， 枷锁，是无形束缚， 好想挣脱这无形束缚， 砸开这该死枷锁…… 方向，我的方向？ 在田野？在故乡？在远方？ 田野，一片苍凉， 故乡，梦破地方， 远方，叠叠崇山…… 方向在哪哟…… 舵盘在哪哟…… 从何起航？ …… “胜崽……在哪啊……胜崽……多冷的天哟……回家了喃……”阵阵熟耳的声音从空中飘来…… 正梦幻般的我浑身打个激灵，我霍地从杂草丛里爬起，寻声望去，见母亲手里拿了件棉袄，正站在不远的一条田埂上边唤边东张西望。 我忙挥挥手朝母亲喊： “母亲，我在这里……” 母亲看到了我，她一边往我这头走一边大声讲：“我就晓得你在早禾洞，找你半天，原来你躲到杂草丛里呀！” 我也迎了过去，不高兴讲：“母亲，不用您找，我又不是三岁毛孩！” “瞧把你能耐的，不是倒好，省得让我操心！”母亲边讲边把棉袄递给我。 “我不冷，用不着您操心。”我接过棉袄一摔，顶了母亲一句。 “哎哟，你不冷啊，看你就穿了件单毛衣，我是怕你冻坏身子，你却不识好心当成驴肝肺！”母亲看着我，她心里都凉了半截，嘴角微颤着。 我一时心里也不是滋味，忙弯腰把棉袄拾起往身上穿，同时又觉得挺纳闷，就问：“母亲，您就这么肯定我在早禾洞？” “你平常无所事事，总是跑早禾洞逛来逛去，我注意着哩！”母亲似乎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哦，原来这样，也没什么，我只想清静，清静。”我心不在焉，淡淡地对母亲讲了一句。 “哎，大冷天，你就不能呆在屋里清静，偏要跑到这里来吹西北风？”母亲不解问。 我心里本就乱七八糟，就很不耐烦讲：“我喜欢在这里清静，您管得着啰！” “你个‘现世宝’，我不管，谁管，你老大不小了，成天不干活，东想西想，就不晓得想点正事！”母亲瞅着我直指责…… “呃，晓得了……”我一时语塞，不知讲什么好。 “答应倒快，几时晓得？我才晓得，你是嫌我啰嗦，嫌你父亲严厉。我们啰嗦，我们严厉，为谁？还不是为你好！”母亲唠叨像是在数豆子，没完没了…… 她稍停又继续质问，“你好吃懒做，悠闲自在，我们能养你一世人？” “别讲了……别讲了……您烦死了！”我捂住耳朵，登时暴跳如雷，冲母亲吼。 “别讲了，别讲你晓得？父母一把屎一把尿将你养大成人，容易嘛！”一贯温和的母亲对我越讲越激动。 “哼，不容易，不容易就不要生我啊！”我怒气未消，依然对母亲顶嘴。 “孽龙，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是从石牙缝里蹦出来的？讲的是人话吗？”母亲声音颤抖，双目怒视我，顷刻火冒三丈…… “我……我……” “古人讲过，‘吃饭吃米，讲话讲理。’你这头倔驴，亏你念书，良心狗吃了！”母亲对我大声训斥，声音越来越高。 “母……亲……消消……气！”我先看着母亲发怒的样子，不经意看到了她两鬓斑白的银丝，我心里直打咯噔，声音突然支支吾吾，语无伦次…… “牛教三圈会犁田，雀喂五周能自飞。你会什么？你这个猪脑壳，书呆子，死教不变！”母亲难以抑制心中的火气，仍旧对我不依不饶。 “嗯呢……嗯呢……嗯呢……”我就像是一个等待母亲宽恕的罪人，自知理亏，不敢再看母亲，低了头，只能唯唯诺诺，任她发泄…… “哎，天快黑了，走……还是回家吧！”母亲见我不再犟嘴，她心情逐渐平复如常，声音也小了许多…… 北风不晓得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没了北风咆哮，寥寥几朵阴云飘浮在空中似乎都没移动过，偌大的早禾洞显得湿冷而寂静…… 母亲在前头走着…… 望着母亲高瘦的背影，我鼻子酸酸的，心里又一阵酸楚五味杂陈…… 母亲是苦命人，有姊妹四个，她老早辍学在家，是外公外婆干活的左膀右臂，放牛，打柴，挑水，洗衣，做饭，样样得干，吃尽了苦头。 母亲二十岁嫁我父亲，九年中生下我们四姊妹。在外；烈日当空，随我父亲辛勤劳作，汗洒田间地头。在内；三餐一日，家务琐碎又得操劳。这样；风里雨里，早出晚归。家里家外；任劳任怨，像台机器样运转，从未见她消停过。 而今，我却这般模样，不给父母减轻负担还罢，却总是让父母不省心……哎，我真不想让父母再操心……真想出去闯闯…… “你想什么呢？”母亲见我与她拉开一段距离，转过身来问。 “哦，没想什么……我想出去闯闯……”我回过神，心里一瞬闪现的“想出去闯闯”的念头脱口而出。 “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在外头又没熟人，你怎么去？”母亲停下脚步，关切地问。 “听讲，衡松哥在广州做事，我可以去他那里？”我怯懦地试问母亲。 “唉……人大了，由不得我，你自己决定吧！”母亲叹口气，又讲，“别磨蹭了，回家赶夜饭……” 我吃过夜饭，趁父亲不备，拿把电筒偷偷地溜出了屋…… 夜还是湿冷湿冷，北风也没刮起，但夜晚似乎比白天更冷，冻手冻脚，脸庞如敷薄冰…… 月亮不知躲哪了，黑蒙蒙的天空下，从村南面，放眸朝东头又往西尾而望，慕投村千家灯火，熠熠生辉，显得分外耀眼…… 走在慕投村的一条新街上，我总会四周环顾。我怕狗，怕它汪汪叫，若有它的主人在，我总会提醒、好言相劝它的主人，看住你的狗嘛。狗的主人这时会讲，你一个后生家还怕狗？是，我确实怕狗，怕得胆颤心惊，怕得身上会起鸡皮疙瘩。 狗本是主人的忠诚伴侣，你若对它好，它会忠心护主，誓死相随。因此，就造就了一些喜欢养狗的人，喜欢得爱不释手，睡觉搂着睡，去哪带着走，几乎形影不离。 当然，养狗，爱狗，怕狗，厌狗都罢，这是人之常情，各有所好，无可厚非，谁也无权干涉。 狗是通灵性的，它或许是一种游走的灵魂。为什么这样讲，因为它是我们人类在心灵孤独、或者说寂寞空虚，需要安抚，需要陪伴时，你的亲人或朋友又不在身旁，狗也许就是你最好的依赖，它会寸步不离，时刻游走在你左右。因此，我们尽量不要去伤害它…… 而我不喜欢狗，并非就厌狗，我怕狗，是因为我曾被狗咬过。因此，若遇狗，我总会尽量避开它…… “呀，胜胜，吃夜饭了！” “哟……走走……走哪里耍……胜！” 我正胡思乱想，蒙头走路，没注意人家在喊我。我抬头，借着路灯光，向两旁一瞟；一边是解解嫂，正站在她家的门口，捧个小碗，边吃边瞧我笑嘻嘻；一边是小米哥，正蹲在他家的修车铺，双手熟练地摆弄着单车。 “嘿嘿，嫂嫂，我吃过了，您捧个小碗，要多吃两碗噢。” “哥，我到闹子上溜溜。”我边走边两头回话…… “晚上又……又不赶闹子……有有……有什么好溜……溜的。”小米哥在我背后结巴着讲。 “哪有你那么舍死，没个日夜，白天晚上都在忙！”我转头笑笑回他一句。 小米哥的真实名叫欧阳展国，他从小讲话就有口吃，他家与我家曾同住一座“水砖”瓦房。瓦房是座正屋，他家与我家各占一半。莫瞧他平时讲话结巴，但他吃饭却从不含糊，利索得很，呼噜呼噜，也不咀嚼，狼吞虎咽，吃得比谁都快。此外，他还念过不少书，在我模糊记忆里，他好像念过高中。在当时，可算是个文化人。 后来，他讨了婆娘，也就是用花嫂，用花嫂一口的道县音，我有时认真地跟着她学，就是学不会。她很会过日子，精明能干，勤俭持家，处处算盘打得精细。而小米哥是个忙人，又有一技之长，会修摩托车和单车，一家子人的生活自然过得美滋滋…… 　　未完待续…… 2020年4月26日第一章初稿写于佛山。 第一章7691字，累计7691字。 此部《梦锁南国》长篇纪实小说笔稿藏于《欧阳胜清个人文集小说手稿1》。 版权声明：欧阳胜清个人原创作品，禁止剽窃抄袭，侵权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