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外号” 曾在报纸上看过一篇散文。一群同窗大学生毕业多年后相聚,见面的一刹那喊出的都是对方的外号。其中一位已当上某企业老总的同学感慨万分,激动地说,这一声外号太亲切了,把他喊回到了大学时代,喊回到了同学之间,喊回到了普通人中间。<br> 看完此文,我不禁联想到我们这些知青朋友不也是如此吗? 当年十六七岁的男孩女孩连自己生活都不能自理之时,就离开父母去北大荒为国分忧,虽说踏上了工作岗位,成大人了,但处处都表现出孩子气,给人起起外号,搞搞恶作剧之类的事时有发生。其实也不奇怪,每天除了繁重的体力劳动,一点娱乐都没有,当然就要自找乐趣,苦中作乐,因而把学生时代起外号的本领搬了出来。但我可以肯定的说,这些外号都不是贬义的。<br> 古人除了“名”、“字”外,也有号。据《周礼》记载:“号为尊其名更为美称焉。”“号”是对人的一种尊称或美称,是一种固定的别名,又称别号。我们三连的外号就如古人的别号,其中也不乏尊称美称者。被叫外号的人也没有为之生气的,而且都习惯成自然地认可了。<br> 起外号的手法归纳起来不外乎以下几种:<br> 第一,因姓氏而得号,这叫联想法。<br> 在食物匮乏的年代,一听姓“蔡”,就自然联想到使人垂涎欲滴的菜包子,于是俊俏的上海姑娘蔡秀凤便活生生地被改名为“菜包子”;姓“汤”、“胡”的使人联想到电影中有意思的人物,于是就被称为“汤司令”、“胡司令”。我们三连曾有三个汤司令,一个胡司令。老职工中有个“大老宋”,上海姑娘宋慧芝就成了“二老宋”,表明知青接受了再教育,甘愿与贫下中农相提并论。不知什么缘故,姓杨的不止一位,唯独杨国权成了“杨白劳”。有位上海知青房迪坤,开始大家叫他“房产局局长”,后简称“局长”。房迪坤原本就很优秀,人气又极高,大家就这么局长局长的叫,果然他不负众望,被叫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局长。他73年上大学,毕业后在远洋公司工作,若干年后就提升为上海远洋公司工会主席,相当于局长一级的干部。现在我们见到他时,总觉得我们叫外号有功似的,依然叫他局长。<br> 第二,因外貌特征而得号,这是运用了借代的修辞方法,即部分代整体。<br> 三连俊男靓女多,但凡长有一双水灵灵大眼睛的人,就能得到“大眼睛”的美称。三连的大眼睛多,不知谁还编了几句顺口溜:辫子最长的金大眼儿 (金玲娣),力气最大的孟大眼儿(孟建中),技术最好的潘大眼儿(潘秋生),最埋汰的薛大眼儿(薛建森),这里的“埋汰”是贬义褒用,当时的小薛在机务排工作,开拖拉机的人身上总是油渍麻花。<br> 上海知青葛建平皮肤白皙,一副奶油小生模样,于是“小白脸”的雅号就落到他身上;美男子张超颖的肤色及五官极像西方欧洲人,懂点英语的开始叫他“密斯”,不久全连上下不管懂不懂英语都叫开了;看了电影《列宁在十月》,善于发现新大陆的人观察到王贤春长的极像电影中的瓦西里,于是三连又多了一个外国友人“瓦西里”。<br> 哈尔滨知青陈桂萍,刚来3连时身材娇小玲珑,皮肤白净细腻,长得又俊美,于是北京知青崔玲玲联想到《林海雪原》中的卫生员白茹的形象,从此便叫她“小白鸽”。但这个绰号没等传开就变成了“小八哥”,原因是上海知青南腔北调的普通话给偷梁换柱了。从此全连上下都叫她“小八哥”,而她也不辜负此大号,天生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小嘴,得理不让人,因此还获得了“小辣椒”的别号。领导慧眼识才,把三连电话交换台的工作交给了她。<br> 第三,因工作岗位而得号。这叫归纳法。<br> 安彦中的木工技术甚是精湛,同胞们有目共睹,称赞他为“安大拿”;柯美珍豆腐做得好吃,大家就称她为“老板娘”。陈水娟跟拖拉机拉的大爬犁去干活,不小心从爬犁和拖拉机之间摔下去,驾驶员不知情,大家的喊声又被拖拉机的轰鸣声所吞没,眼看着爬犁从她身上碾过去,在场的人吓得目瞪口呆,毛骨悚然,“要出人命了!”然而,当爬犁慢悠悠的开过后,她竟然站了起来,且毫发未损,简直是奇迹!原来,她掉下去后立刻平卧在地面上,爬犁离地面的高度足够容纳她瘦小玲珑的身体。这件事一传开,陈水娟从此改名为“小爬犁”。<br> 第四,因南腔北调发音不准或地方口头语而得号。这是迁移法。<br> 上海青年严越忠说普通话时带有严重的上海口音,把“脱大坯”说得像“塌大饼”,他立刻获得了“大饼”的称号;上海姑娘郁秀文见到什么好东西开口就是“哈嗲”,那么“哈嗲”的称号就归她了;一山东藉的老职工家属,大伙儿借用她自己的山东发音“萝卜得儿”来命名。05年回60团见到她,一下子没认出来,张桂娟在边上说了一声“萝卜得儿”,立刻打开了我的记忆之门,但直到现在,我也记不住她的真实名字。<br> 第五,因地名而得号。这是古为今用法。<br> 唐代文学家柳宗元是河东(今山西运城)人,世人称他为柳河东,著有《柳河东文集》;宋代文学家、政治家、思想家王安石是抚州临川人,世人叫他王临川,今存《王临川集》、《临川集拾遗》……阿拉王建新是从老团来60团建点的老知青,当时他是唯一的上海人,且年龄又最小,大伙儿亲切的叫他“小上海”;同时从老团来的还有一个“小山东”郑金恒。<br>最后,还有一个外号与上述手法无关。<br> 一位北京姑娘出生于中秋佳节,父母给她取了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圆娥”,使人联想到毛主席诗句“月里嫦娥舒广袖”,太美了!然而,这位嫦娥偏偏崇尚花木兰,不爱红装爱男装,一年四季男子打扮。三九严寒,她身穿露絮破棉袄,扣子掉了就系一根绳子在腰间。她性格坚强,对人直爽热情,说话开门见山,很有人缘。于是她赢得了一群“粉丝”,天天围着她叫“张大爷”。也许觉得还不够亲切,渐渐的又改叫“大爷”。我也是她的粉丝之一,那年探亲在上海,我父亲递给我一封信说:是你们兵团的一个老大爷写给你的。会是谁呢?我满腹狐疑,接过信一看落款“大爷”,才恍然大悟,于是全家笑成一团。<br> 不知哪一天,这位大爷忽然灵机一动,找到了一个占便宜的机会。当某姑娘嗲嗲的叫一声“大爷”时,她立刻眉开眼笑地答应道:“哎,我的好孙女!”从此,只要有人叫一声,她就这么应一声,时间久了,这些姑娘觉得有点吃亏,于是趁大爷不在时密谋策划,达成共识,一致叫她“老头”。大爷的身份被降低了,她不但不生气,还经常说“瞧你们这帮女的……”,感情她早已把自己划入了男性队伍。<br> 叫大爷也好,老头也好,姑娘们叫起来总是亲切的,嗲声嗲气的,但小子们叫起来就不同了。有一天我在宿舍里弹秦琴,弹到一首傣族歌曲时,圆娥情不自禁的跟着唱起来:“迎着东方灿烂的阳光,披着竹林美丽的霞光,傣族的姑娘……”一曲终了,猛然从隔壁男宿舍传来一声单人吼叫“牢头!(上海口音“老头”)”接着是群吼“退票!”这样的单吼、群吼反复了三遍才停止。只见老头的表情先是莫名惊诧,几秒种后就扬起了眉毛哈哈大笑,并从嘴里淌出一句国骂:“x他妈的,这帮小子!”<br> ……<br> 返城多年后,三连的荒友们第一次见面时,情景就和开头提到的大学生一样。一声声外号,叫回了我们的青春,叫回了我们对黑土地的依恋,叫回了荒友间的深情。太亲切了!从此,这些爱称再也改不了了。今年8.27首都大聚会,我们在赴京的列车上欢声笑语,互相叫的依然是外号。坐在我身边的胡惠莉悄悄地问我:“密斯叫什么名字?过去我们不懂事,叫他外号,现在不敢叫了,他比我大好几岁,应叫他大哥才对。”此时正好听到宋大夫在叫密斯,我笑而答曰:“你听,连他爱人二老宋都叫他密斯呢。”<br> 人与人之间传达亲密友好的感情有许许多多的方式。我想,在特定的环境下,外号也应该可以成为表达亲密友好感情的方式吧。正如安彦中所说:“知青的感情是纯洁真挚的,是任何人类群体不容易得到的感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