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夏日的潮起潮落

WJ

2021年6月15日，加州帅哥州长Newsom宣布，加州解封，全面开放。这距离去年3月加州封城，整整过了一年零三个月。

众所周知，这巨大的改变，归功于疫苗。在疫苗的作用下，全美每天新增新冠感染者由元月初高峰时期的二三十万降至现在的一万五左右。美国疫情的凶潮正持续减退，社会正逐步恢复正常。到目前为止，大约63%美国人已至少接种了一剂。一些州和企业为鼓励民众接种，出台了如抽奖、免费啤酒、免费球类门票等各种奖励措施。拜登政府希望在七月四日国庆节到来前，将疫苗接种率扩大到70%以上。在我居住的加州，每日新冠感染者保持在千人以下已是常态。UC Davis大学医院最新报告显示，因新冠住院者不到十人。

事实上，在州长官宣开放之前，加州基本已处在解封的状态。马路上车水马龙，上下班高峰及周末堵车现象重现；旅游景点人群增多；一些商店门口用来检查顾客是否戴口罩的工作人员不见了。相对于全国，加州算是开放晚的。前阵子我朋友带女儿光顾佛州奥兰多环球影城，他形容那里是人山人海，没有社交距离，大约有20%的游客戴了口罩。广播里循环播送：完全接种疫苗的人不用戴口罩！没接种的应该戴！

自从去年12月全美开始实施疫苗接种以来，疫苗早已由当初的一针难求，接种上的人如同中奖，到了后来的唾手可得，可以自由选择打何种疫苗。初期，考虑到新冠死亡者80%是老年人，故而在筛选优先接种疫苗人群时，沿着两条线，一条按年龄，一条按职业。于是乎，75岁以上老人和医务人员成为首批接种人群。网上一些疫苗点接种点实行预先排队，我赶紧登记排队，搞得最后连自己都记不住到底在哪些网站登记过了。一看旁人，大都如此，真是“有苗乱排队”，这样太容易造成疫苗浪费了。加州接种推进速度缓慢。有的注射点疫苗充足，却没有足够会打针的医护人员，而且到点就下班。有的医院人员众多，却没有足够的疫苗。总体给人感觉就是缺乏统一指挥。

二月份，帅哥州长和教师工会之间爆发了剧烈的冲突。起因是州政府去年底推出了学校重开计划，但随着疫情形势的严峻，临时更换了第二批接种对象，将65岁以上的老人排在了教师之前。这下惹恼了教师工会，他们坚持打完疫苗才能回学校上课。要知道，当初帅哥在竞选州长时，教师工会是坚定的支持者。双方在打了几回嘴仗之后，州长不得不让步，同意三月份给全州教育系统人员接种疫苗。沾了这个光，我终于打上了疫苗。

四月份，加州的疫苗全面放开，想打就打。全美疫苗免费政策不仅针对美国人，还包括在美的外国留学生、旅游者，甚至偷渡客等。美国政府还计划在未来两年内为一百多个国家捐助大约5亿剂辉瑞疫苗。

我和很多朋友对新冠疫苗最初都有过疑虑。像辉瑞、莫德纳跟以往疫苗不同，时间又那么短，靠谱吗？好在美国，人与社会之间，人与人之间，普遍存在着一种信任感。基于这种信任，当看到几种疫苗公开的试验数据时，看到疫苗通过了美国药监局、欧盟及世卫组织的审核批准时，看到一些科学家和医生在网上举办各种疫苗讲座时，这种疑虑很快就烟消云散了。疫苗，成为人们回归正常生活的唯一保障。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出于宗教、保守、政治等各种原因，顽固地不相信，拒绝接种疫苗。我朋友去洛杉矶，在市中心还遇见一个反对打疫苗的游行集会。我老公的一位来自香港的同事挺逗，开始是说害怕疫苗副作用，坚决不打疫苗。过了几天又改主意了，说：“打疫苗有副作用，但知道是什么副作用。不打疫苗有后遗症，但不知道是什么后遗症。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打吧。”

5月10日，美国药监局根据三期试验结果，批准了12岁至17岁的青少年接种疫苗(12岁以下儿童还在测试中)。我小女儿芊芊在她12岁生日过后第三天，打上了辉瑞疫苗。她自从去年三月在家改上网课后，就再没去过学校了。芊芊原先的小学是与太平天国同时期的“古建筑”，去年三月封城后便被提前废弃了。新学校离我们家只有两个路口。记得我们当初买房时，芊芊尚未出生，那时就听房屋中介说旁边正准备建一所小学。没想到从报批到实施需要这么长时间，去年暑假这所小学总算建成，此时芊芊都该上小学六年级了。崭新的学校建好后，却因疫情而暂时封闭。今年四月，学区通知家长，学校开始使用。芊芊胆小，选择继续在家网课。她班上一共26名学生，三分之二选择到校上课。

五月底，芊芊小学即将毕业，毕业典礼参加与否，自由选择。我们都劝芊芊参加，这么漂亮的新学校，一次没去过就毕业了，多遗憾。芊芊终于点头同意了，她说班上有四个同学不参加，其中三个是亚裔。毕业典礼在露天举行，六年级四个班，每个班级错开时间。座位以家庭为单位，要求全体戴口罩，保持社交距离。芊芊的毕业典礼在中午12点半开始，她姐姐和男朋友也从外地赶来参加。在校长和老师讲话之后，就是颁发各种奖项，其中一项奖是“总统教育奖”，是由四年级之后的成绩(GPA)决定的，这还是克林顿做总统时设立的，一直保持至今。芊芊班上包括她在内的九个孩子获得此殊荣。我看了看奖状，果然，拜登总统的大名印在上面。

右下角印有拜登的签名

有意思的是，颁奖开始后，全场观众除了礼貌性的拍手，相对很安静。当轮到芊芊上台领奖时，行程已过半。姐姐和男朋友起身，大声欢呼加油。在他们的感染下，场子顿时热了。不管白人还是黑人，全都兴高采烈地高声为自家孩子喝彩。我心里好笑，这种热闹领头者一般都不是亚裔，今天却让两个年轻人打破了。看来，深受美国文化影响的亚裔年轻人，跟我们这些传统内敛的老中不一样。

小学毕业典礼之后还要上几天课才放假，结束那天不是星期五，这就像我们学区每次寒暑假过后，开学日期都一定不是星期一一样。芊芊在最后一天的网课上看到在校的同学动手做杯形蛋糕，很是羡慕。在姐姐的鼓励下，她给老师发了一个想去教室上课的短信。老师回复说哪怕她最后一分钟来教室也非常欢迎。于是，芊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了她的新教室。

中午放学后，我们参加了毕业生的家庭汽车游行，这是疫情带来的创意行为，很多学校都采用。在家长委员会成员的指挥下，学校大门敞开，汽车一字排队，慢慢鱼贯而入。有的汽车上飘挂着一大群气球，有的车身两旁写着感谢老师的话。所有的教师都出来，站在各自教室门前，有的老师还扮成可爱的卡通人物。人人挂着笑脸，挥舞双手。车里车外一片欢呼声、祝贺声、感谢声，场面既欢快，又动人。

回到家，芊芊告诉我，今天她在教室里受到了老师和同学们的热烈欢迎，她自认是“度过了上学以来最快乐的一天”。她的话不由让我想起几天前在网上看到一个视频，是歌星王力宏在牛津大学的演讲，他提到上小学时，同学嘲笑他“Chinese, Japanese, dirty knees, look at these”。这是一首产生于二十年代的种族歧视歌谣，如今早已在美国校园杜绝。我招呼芊芊来看这个视频。芊芊说：“这在我们学校要get in trouble(惹麻烦)的。Eli上次就这样。”她指的是她在小学四年级时，班上的西裔同学Eli，说亚洲人闻起来像炒面。结果被几个孩子告到老师那里，老师和校长全都找他谈话了。小学生都知道，有关种族歧视的言论是底线，一点儿都不能碰。听见我们的讨论，姐姐也参与进来。她提到她接触过几位在华人移民少的内陆州长大的朋友，他们小时候因身为华裔而或多或少产生过一些自卑。她说她没有这种自卑感，在学校也从未觉得被歧视。我想这可能跟她从小到大一直在加州上学有关。在加州，没有一个种族超过半数，各种族之间相处得比较融洽。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强调和谐平等的地方，近期却成为仇恨亚裔犯罪的两个高发地区之一。我看到一则新闻，在我常去的“99大华超市”附近的一个加油站里，一位三十多岁的华人女子被袭击，这是我听到的第N次仇恨犯罪案件了。

毫无疑问，这类犯罪事件跟新冠病毒有关。有人将这次全球大瘟疫，比喻成第三次世界大战。仅以美国为例，因新冠而死亡的人数超过了建国以来内外战争死亡人数的总和，带来的经济损失超过16万亿美元。疫情首先在武 汉爆发，于是在美国历史上不显山不露水的亚裔，被不自觉地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从今年2月一位蹒跚行走的91岁华裔老人，被人从背后猛然推倒那一刻开始，仿佛罪恶的“多米诺骨牌”被推倒，一系列针对亚裔的暴力仇恨事件呈几何状激增。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仇恨亚裔的暴力事件频发，激起了全美各大城市的反对仇恨亚裔的集会和游行。同时也引起了拜登政府及主流媒体的重视。白宫为亚特兰大洗浴中心枪击案中的八位遇难者(其中六人为亚裔)降了半旗。

5月15日，五十多座城市，包括加拿大和澳州个别城市在内，在同一时间联合举行了一场题为"Unity Against Hate"(“团结起来，反对仇恨”)的游行集会，由一百多个亚裔团体共同组织参与。这次活动把“反对仇恨亚裔”扩大到了“反对仇恨”这一人类共同的话题。我们中文学校理事会为了鼓励家长和学生参与，特意把原来每周六的中文课调开。

集会现场在素有''小白宫"之称的加州州府大楼前，旗帜飘扬，挺热闹。我作为志愿者，帮助老公把专门为此次活动订制的免费T恤口罩等在展桌上一一摆好，等着大家来领。忽然，有一个身穿红夹克，戴着口罩，气度不凡的老人走到了我们桌前，他看见摞在地上的标语牌，眼睛一亮，向我们竖起大拇指，说：“ 我需要一个!”我认出来，他就是我们城市大名鼎鼎的“华裔麦当劳大王”尹集成(C.C.Yin)。

尹老板大概是我接触过的最富有的华人。现年86岁的他，在北加州拥有31家麦当劳。他来自台湾，原是一名工程师。白手起家之后，他热心公益事业，设立了“麦当劳亚裔学生奖学金”。二十年前，为了推动华人参政议政，他创建了非营利组织“亚太公共事务联盟”(APAPA)，如今已在美国遍地开花。

尹氏庄园一角

我曾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去过尹老板的“尹氏庄园”。那是在2008年汶川地震之后，尹老板在他的庄园里举办了一场赈灾募捐演出。其中一个节目是我们麋鹿林华人联谊会的配乐诗朗诵“孩子，快抓紧妈妈的手”，由著名的小提琴家何东担任伴奏，我大女儿出演“孩子”一角，那时她还是名小学生。沾了孩子的光，我们去了一趟尹老板的庄园。庄园很大，占地40英亩，郁郁葱葱，给我的感觉更像是公园。通往主楼的小径上几十面星条旗迎风飘扬。大礼堂内，观众席的桌上放着一些麦当劳苹果派。有意思的是，演出结束后，尹老板为所有人提供的晚餐并不是麦当劳，而是小笼包、虾饺之类的广东早茶点心。一大箱子麦当劳玩具摆在旁边，让孩子们随便拿。

离开庄园之前我们随意逛了逛，确实有点“刘姥姥进大馆园”之感。在庄园的湖畔旁遇到一位正在钓鱼的朋友，她已经钓上了好几条鲈鱼，兴奋地说是要拿回家清蒸。路边随意停放了好几辆卡丁车，小朋友随意开，过瘾。园内有篮球场、网球场，还有室内游泳池。瞎转悠的时候碰到另一家朋友，他们给我们看刚摘的蟠桃，还热心告诉我们：“人家不要的，可以摘，你们快去吧。”我心里不禁好笑，怎么跑到这里“吃大户”来啦？

在集会现场我认出了尹老板，但他并不认识我。他很快被组织者请到了主席台，并成了全场唯一一位享受坐椅子特权的人。上台发言的人都是重量级嘉宾，有加州副州长，犹太裔萨克拉门托市长，多位州参议员等。其中加州科技局局长黄思敏为我们华人社区所熟知，她是迄今为止由加州州长任命的华裔最高官员。其父是麋鹿林华人联谊会的发起人之一，也是我们的老熟人。我记得二十多年前我们刚加入联谊会时，她还是一位学生呢。这次在现场，我还见到了好几位联谊会的老朋友。此次集会，参与者超过六百人，不仅有华裔，还有许多日裔、印度裔，以及太平洋各岛屿族裔，不少白人和非裔也来了。

中间红衣者为尹老板

据悉，此次聚会实到者超过了申请时申报的人数，但维持秩序的警察并没有干预。因为亚裔在美国是出了名的模范族裔。华人的集会，我大大小小参加过不少次，每次现场都井然有序，从不见有什么过激行为。不像有些“黑 命贵”的集会，最后演变成了打砸抢。勤奋踏实，奉公守法，聪明能干，埋头做事是亚裔身上普遍的共性。我认识的朋友大多属于这类。我们从小耳濡目染中庸之道，还有那些特殊年代亲历者传授的经验。好在最近这些年，呼吁“亚裔不做哑裔”的声浪不断。大家逐渐认识到，即便在M 主的国家里，公平公 正也需要努力争取。

在一系列针对亚裔的仇恨犯罪当中，有一起案件非常特别，值得一提。那是三月中旬，在旧金山，一名76岁的台山裔老太太被一位30多岁的陌生白人男子突然挥拳击中眼部，老人强忍巨痛，抄起地上的木板，将对方打得手臂骨折。这种弱势者的反抗特别难得、解气，爱心人士为她众筹了近90万美元。她一分没要，全部捐给亚裔团体，用于反歧视反暴力活动。

5月18日，美国国会众议院以压倒性优势，通过了“反新冠仇恨犯罪法”(COVID-19 Hate Crimes Act)。此法案的主要发起人就是纽约州联邦众议员孟昭文。今年截至5月底，纽约市针对亚裔的仇恨犯罪较去年同期激增335%。孟昭文在纽约皇后区出生，是从著名侨领吴世珊创办的“吴阿姨服务中心”走出去的，我两年前在吴阿姨的追思会上见过她。她做了许多有利于华人的事情，比如她是中美十年签证的最早推手。她在特朗普第一次称“ZG病毒”之后就提出了严正抗议。纽约的反仇恨集会，她又是积极的组织者。这种为华人利益考虑的华人议员为数不多，值得点赞。

反仇恨的使命艰巨，任重道远，就像一首歌里唱到的“我们不是病毒，仇恨是病毒！” 我以为，不管是白人、黑人，还是黄种人，人类的感情是相通的，对善恶美丑的评判标准大体一致。正直善良，诚实守信，尊重他人，善待生命是我们做人的基础。不欺负弱者，摈弃仇恨，常怀感恩包容之心，是我们共同行为的准则。人类如此，国家亦当如此。

2021年的夏日，潮起潮落。期待疫情早日过去，更期待岁月静好的未来，不久将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