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海二路轶事

长 江

　　说到观海二路，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只有一个汽车进出口的环形道路；然后是名人、别墅。

很少人注意到这个路牌的英文译注是错误的；“观海二路”的正确译法是“2nd Guanhai Rd”。

　　观海一路、观海二路都是围绕着观海山而建，而观海山因这个观海台得名。

观海台建于1927年，今年94岁。我想，这个观海台不会是用作军事目的或科研目的，单纯观海消遣而已。

不过，我们作为观海二路的土著，从来不称之为“观海台”，而是称之为“大凉台”；我们叫这个山也不叫它“观海山”，而是称之为“凉台山”。

我们，包括我们的子孙，只要到观海山来玩，一般都要爬上这个凉台。

观海山，永远是儿童的乐园。我们小时候，在这里捉迷藏，经常到大凉台上藏起来。

春天的时候，围绕凉台都是放风筝的小孩儿；风筝都是自制的，比较简单。我也会做最简单的“八卦”。放飞过程中，经常会有两个风筝搅在一起的情形，这个时候，一般都是以大欺小，大孩子把小孩子的风筝线掐断，以保护自己的风筝。

　　以前， 站在观海台上，东西南北皆为美景。

向南看，可以欣赏前海的风光旖旎；栈桥、小青岛尽收眼底；那时还没有对面薛家岛这片水泥森林；

向东看，可以欣赏信号山的孤峰突起；

向西看，可以看到后海沿儿，舳舻千里、千帆竞发；

向北看，可以看到观象山“穹台窥象”的景观。

现在，站在大凉台 上，只能看到前海和信号山了。

以前，在太平路栈桥一带，远远地就能看到观海山这个白白的大凉台；其他几个方向也是如此，成为青岛的一景，现在看不到了。

　　观海台被埋没了，是有原因的。

我们小时候，观海山上种的都是矮矮的小松树，这种树只能长到两米多高，满山葱绿；望出去、看进来都不会遮挡视线；可能是1984年观海山重建公园时，把小松树换成了雪松、银杏等树种，这种大树越长越高，很快就把观海台淹没了；现在西面和北面的大树，已经高出凉台约四五米了，后海和观象山已经彻底看不见了。

园林规划是门科学，外行不能领导内行。也许那一天，有人会再把树种换一遍。

　　近年来，屡有作家描写青岛的观海二路，图文并茂，点赞者众，吾亦其中之一。

细细读来，集中在三条：那个只有一个汽车进出口的环形路、美轮美奂的小别墅、荟萃于此的名人们。

环形路当然是万古千秋、亘古不灭；当然这条路不再是五十多年之前的那条幽静的路了。那时，路上偶尔过个汽车，小孩们都要赶快跑出来看；现在，环形路尽管改成了单行线，但是全天汽车首尾相接；停个车要转上好几圈，需要极高超的技术；真有个急事，一车当关，万车莫开。

　　小别墅的骨架依在，但是已经没法用“美轮美奂”来形容了。抬头所见蜘蛛网般的各种线路，加之前几年加装暖气直接走明线，省钱省工；粗粗细细的管道，还有那些存在了几十年的私搭乱建，让你有满目疮痍的感觉。多年前政府给刷了一次外墙，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地地道道的面子工程。

　　现在观海二路的别墅，不可与东海路上的别墅同日而语，不过也有个例，比如这一栋。

这栋别墅以前只有一层，走廊上都是彩色玻璃。原来住了几家人家，就在我们院隔壁；其中有一个中学的牟老师，他的一对双胞胎的女儿“大胖”、“小胖”，小时候就由我们院一个老太太帮助带着。

这栋别墅几易其主，在2010年由一位商人买了下来，修旧如旧，连装修共耗资700万元，现在升值部分不会是个小数目。

这就说明，把观海二路整修一新，恢复本来面目，也是有可能的。

　　再说观海二路的名人。

这就是王统照故居了，实在是惨不忍睹。恍惚记得有个小学同学曾在这个院子住过，但他不姓王；现在不知道是王统照的后人还是什么人在住。以前看过相关报道，说是市南区文物局若干年前想收购，但是嫌价码太高；岂不知如今不知翻了几番，追悔莫及。

　　王统照在鱼山路五号海大图书馆前有一尊雕像，倒是落得清静；雕像上刻着“中国新文学前驱”。

王统照（1897年－1957年），山东诸城人；曾任多个大学的教授，现代作家。建国后历任山东省文联主席、山东大学中文系主任、山东省文化局局长等职务。

王统照著作等身，代表作有《一叶》、《山雨》、《春花》、《春雨之夜》等；退休闲居，堪可一读。

　　观海二路13号甲，是王献唐故居。他的家在山上，离观海台几步之遥。

王献唐的故居与其他名人故居不同，几间平房而已，因王把钱都用在收藏上，故一生生活拮据。

王献唐（1896—1960），山东日照人；历史学家、考古学家。建国前曾担任山东省立图书馆馆长等职；建国后任山东省文管会副主任、山东省博物馆筹备处副主任等职。

王献唐博学多才，著述宏富。王献唐提出，中国的传统文化来自炎黄二支，炎族出于东夷，而远古东夷文化的中心就在今天的山东。

王献唐著述有《炎黄氏族文化考》《中国古代货币通考》《山东古国考》《山左先哲遗书》等50余部，逾千万字；这些大约只有专业人士才能读下来。

王献唐对山东乃至青岛的考古亦颇有贡献。我近期为准备考察齐长城而查阅资料时，竟发现王献唐为我国考察齐长城第一人。

　　这是观海二路3号甲，黄公渚旧居。不知为什么，没有挂“故居”的牌牌。

黄公渚(1900—1964)，福建闽侯人，于1964年蒙冤去世 ，生前是山东大学的资深教授。黄公渚在古文献学、版本目录学、古典文学、金石学及文物鉴定等领域也有相当高的造诣，受到当时学界的普遍推崇。

黄公渚特别喜欢崂山，他以崂山为题材的书画、诗词作品无人比拟。

日前，我在青岛博物馆参观，看到捐赠名单中有黄公渚的大名，不知是否他生前所为。

这栋别墅，我小时候记得已经是住了几户人家了；后来是青岛港务局的一个公司在这好多年，现在的主人或许就是港务局，也是目前观海二路保护得比较好的一个院子。

　　观海二路27号，是爱国实业家陈孟元的家。以前是座很漂亮的小楼，我记得东面墙上还雕有“紫气东来”四个字；现在成了这番模样，不免令人唏嘘。

陈孟元(1894—1963)，山东掖县人。他就是电视剧《大染坊》里主角的原型，青岛第一印染厂的前身“阳本染织厂”，就是他的产业。

这个名人我们小时候就知道。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后，陈孟元带头捐献飞机1架；他后来是全国人大代表、青岛市副市长，于1963年去世；他的夫人及小儿子一家又在这里住了若干年。

陈家的院墙跟下，是一条明的排水沟。小时候，我们经常在雨后，到他家门口把水沟堵起来玩耍；他家有个胖胖的大师傅就会突然跑出来大吼大叫，把小孩们吓得一哄而散。

　　观海二路41号，张敬焘在这里住过。

张敬焘（1914-2002），山东博山人。1960年10月至1966年8月，他在青岛市担任市委第一书记兼市长；为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实事；他改造棚户区，建造“幸福楼”的故事，一直流传至今；后因“文革”惨遭迫害，离开青岛。

青岛市民公认的好“市长”，有共和国时代的张敬焘、俞正声；再就是民国时代的沈鸿烈。

　　观海二路5号，看起来不显眼，其实门洞里面别有洞天，里面是一栋别墅。

这个院里，有一个推拿高手叫李德修，也应该在名人之列；李德修曾任青岛市中医院小儿科负责人。

业界有个说法：“全国推拿看山东，山东推拿看三字经。”推拿三字经的奠基者是李德修。

我小时候的印象，李德修大夫，高高的、胖胖的、笑嘻嘻的；婴幼儿患了病，无须吃药打针，由他来推拿，手到病除、妙手回春；这门技术，可以避免多少儿童因打针吃药而致残，造福人类。

现在，李德修的医术已经传习到李家的第四代；2016年3月,李氏小儿推拿秘笈列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我孤陋寡闻，对观海二路究竟有多少名人，始终搞不清楚，据说还有一位叫苏白的书法篆刻家，住在53号。

有道是，有阳春白雪，就有下里巴人；有达官贵人，就有芸芸众生。

虽然这环行一圈大都是别墅，但细细算来，名人在观海二路屈指可数，比例极小。

一家一栋别墅的日子，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戛然而止，不管那主人是自愿的还是不自愿的；绝大多数的别墅后来都是住着好几户人家。

客观地说，观海二路是凡夫俗子荟萃的地方。

　　我就是观海二路凡人中的一枚，从1956年到现在，和观海二路一直没断了联系，老屋尚在。

观海二路17号南楼，顶层这间屋，就是我的诞生地；但是无论何时，大门口也不可能挂上个“于长江故居”的牌牌，那是痴心妄想。

这个凉台，是楼上四家共用的，夏天闷热的时候，在凉台上南风一吹，凉爽无比；到了饭点，各家孩子都端着饭碗，在此小聚。

凉台还是学习的好地方，小时候拿个方凳在这写作业；每逢考试的时候，就和同学在这讨论功课。

　　站在凉台上向南望去，就是小青岛，莱阳路8号的鱼雷快艇进进出出。

　　向东望去，就是江苏路基督教堂，我们叫它“钟表楼”，每到正点，它那浑厚的钟声就会响起，提醒我们该干什么；当然，那也是我们儿时经常光顾玩耍的地方。

　　17号在观海二路是个比较大的院子，一共有两栋楼，原来是房东用来出租赚钱的，可能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也交了公；我们的房租就交给房产局 ，记得我家很长时间都是月租四块一毛钱。

在17号，吃水也是难忘的记忆。观海二路地势较高，17号是高中更高，自来水上不去。全院二十多户人家，只有院子里一个水龙头，每家必备一个大水缸，打水就是各家最大的负担。挑水也是我小时候必干的家务活。夏天的时候，连院子里也没有水，还要到地势更低的路段去挑水，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很多年。

　　小时候，父母上班，我就要去幼儿园。最早的一家就在我家一楼，那时房子还不紧张，一楼还没住上人家。

印象中是一位姓关的老太太是我的启蒙老师，她在61号住，东北人。这家应该不算正规的幼儿园，类似于现在的托管班，老师好像只有这一位；在这里，我曾有过偷偷溜回家的经历。

呆的时间稍长点的，是这家“乐群”幼儿园。门牌是观海一路，离我家也就五十米；那时的大门在那辆汽车处。

“乐群”就比较正规了，那时的老师都很敬业，不需要家长的小贿赂就能把孩子照顾得好好的，也不记得有体罚学生的情形。

“乐群”是公办民办不清楚，周边的居民大多把孩子送到这里来。我还依稀记得，三年自然灾害时，午睡起来的点心是一片煮地瓜干，这地瓜干不是胶东人爱吃的那种，带着一层白霜的、甜甜的、糯糯的地瓜“枣”；我在下乡时加工过，将地瓜切成片晒干即成；实在难以下咽。

我女儿是“80后”，她在海大幼儿园时的点心经常是山楂片，因只发几片，不能满足，所以到现在还想吃这一口，这在心理学上不知是个啥概念；我则不然，地瓜干这辈子想都不想。

下乡的时候，我的一位“乡友”，某日在公社饭店一次性地吃了一大盘油汪汪的炒鸡蛋，那是一元钱炒九个的标准，一直顶到嗓子眼；以至于他返城几十年至今，一口鸡蛋不吃。他和我吃地瓜干的背景略有相似，叫“饿极生悲”。

“乐群”何时销声匿迹了，不得而知；这座建筑被谁人买下，亦无从知晓；好像开过一阵子宾馆，也挂过一个什么公司的牌子。

　　学龄前，除了上幼儿园，还有一段“放羊”的日子。那时经常到安徽路人民医院这里玩。因为这里有个大铁门，铁门离地面有一定的高度，我和小伙伴就踩在门上悠来晃去，乐此不疲。

人民医院早就与市立医院合并了，现在是这两家单位在此，不过治疗牙疾和治疗性病搞在一起，似有些滑稽。

除了玩这个大铁门，安徽路的第六公园也是我们经常光顾的地方。那里有一个长长的滑梯，有跷跷板，还有一个水泥砌的沙坑，不少的儿童在这里尽情玩乐；现在变成了“老舍公园”，那些给我们留下深刻记忆的东西也没了踪影。

　　1963年，我七岁，要上小学了。

住在观海二路，我大姐上的是江苏路小学，我二姐上的是太平路小学；到了我，却要上德县路小学；估计是从那一年开始，孩子开始多了起来，那时没有计划生育这一说，每家三五个孩子很平常。

历史是螺旋式上升，波浪式前进，现在又可以生三胎了，但是当下的青年人似乎不太积极。

那时没有择校的概念，家长也不去关心这些事。

其实，德县路小学也是个很好的小学。

德县路小学始建于1900年。解放前是教会管辖学校，取名明德小学。解放后，更名为“青岛市德县路小学”。

我小学的第一位老师是德县路小学的卢振英老师。

　　我在德县路小学仅仅上了一年，就集体调拨到观海一路27号，当时叫德县路小学分校。

我们这一级共来了三个班；我这个班的同学多数住在观海二路，也有少数住在观海一路或附近路段。

我们来到的时候，图上左侧的院墙是一排平房，对面是一座刚建成的三层教学楼。

平房里，有两间教室，另外就是校长室及各种办公室；平房的东头是总务室，有个姓焦的老师负责还兼着教体育；西头是一个半地下室，里边有个茶炉，我们有时候带饭，就把饭盒放在那茶炉上面热着。负责烧茶炉的是一个姓陈的老头，这老头经常义务地向小学生传授性知识，不知道那时为何没有抓他“教唆犯”。

我们来了之后，学校就改称“青岛观海一路小学”，我们自然就成了观海一路小学的元老。

说实话，我们入学的时候，这学校的各项条件一般般。师资都是各个学校抽调而来，水平参差不齐；那时的教师，无需去考教师资格证。校长是个姓柳的胶东女干部，有一次给我们上常识课，让我起来读课本，当我念到“湖北大冶（ye，三声）”时，她给我纠正两遍：“大治(zhi，四声)”、“大治(zhi) ”；其实我没读错。

　　我的小学，现在就是这一栋楼了。

岛城知名的散文家侯修圃，曾经是市南区教体局局长，这座大楼改建就是他的决策。

据侯先生介绍：“解放前，这里是私立华光小学，有7个班，学生397名，教职工15人。

1952年，根据国家教育部指示，全国私立中小学一律收到公立学校。这所小学改名为青岛观海一路小学。1985年，区政府决定撤销观海一路小学。当时有12个教学班500多名学生、30多名教职工，分流到德县路和芝罘路两所小学。原址改为市南区教师进修学校。1994——1995年，再次改建，由三层楼，改建为五层。作为市南区教师进修学校和市南区教体局的办公楼。新世纪之后，市南区教体局搬到区政府大楼办公，进修学校撤销合并到教育中心。这里成为市南区社区教育中心的办公楼。”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只是侯先生说的改为青岛观海一路小学的时间，和我的记忆有差异。

　　调到观海一路小学后，是二年级了；班主任是李宝杰老师，李老师就住在观海二路7号 。

那时的老师，语文、算术都教。我还记得李老师教我们用直尺测量长度。我买的尺子铅笔盒装不下，所以就自作主张把0-1厘米那一段截了去，所以每次交作业都不对，总是少一厘米；李老师让把尺子拿给她看看，这才发现端倪。幸亏当年没有承担宇宙飞船或是核潜艇的尖端任务，否则闯下惊天大祸亦有可能，那是有损观海一路小学声誉的。

李老师好像带了我们很短的时间，以后就换成了董吟梅老师，一直到毕业；1970年小学毕业，连个毕业照都没有，特殊时期。

　　儿时印象比较深的还有还有6号的这棵树，我们叫它“qiu qi”树；“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棵树的果实就是“枳”；我们小时候去摘过，小小的球形果实，有股淡淡的臭味。

这是源自《晏子春秋》：“婴闻之：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

　　忘不了的还有在2号的观海路粮店，原来的门在西侧，现在西侧的门堵了起来，门头开在西北，成了“友客”便利店。

小时候，一家一个“粮证”，每个人的定量、粗粮细粮的比例都在上面清清楚楚。记得家里父母开了工资的第一件事，是把当月的粮食买出来，民以食为天。

到了秋天，还要供应鲜地瓜；不知那地瓜为什么总是晚上很晚才到。粮店在门口拉上大灯泡，各家就在那乖乖地排队，买到后就用小滑轮车拖回家，兴奋异常。

　　这是观海二路19号，已是斑驳陆离。

观海二路现在已经不方便居住了，但是，还有很多人在这里坚守，原因在于这里是江苏路小学（现在叫青岛实验小学）的学区房。

为了子孙，人们还是笃信“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稻梁谋”。毕竟是三代才能培养一个贵族，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不过，现在只是把户口落在这里也不行了，必须把房产证过户到学生父母名下；那学校还要派人来落实学生是否真正住在这里，家长还须教给小孩子假话来对付老师；有的小孩子让老师说一句“好孩子不撒谎”，也就招了；人之初性本善。

家里已经完成培养贵族任务的，也就把房子卖掉了。这学区房的房价好比那“天空二号”，这两年已经七八万一平方了，估计突破十万指日可待。但是买房者并不吃亏，孩子上学之后再转手卖掉，还能赚上几万元，比银行利息高，比炒股稳妥，最佳投资。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物是人非，此乃规律。观海二路会永远存在下去，希望老街坊们能常回家看看。

（2021年6月9日第一稿，6月14日第二稿，写于青岛。微信号：qingdaoyc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