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人间家话·一</p><p class="ql-block"> 《水乡之水》</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回泰州戴南乡下,先从南通乘长途班车到姜堰,再从姜堰乘农村公交到溱潼,溱潼向北,就是纵横交错的长江泻湖区、自然地理上的“里下河”,到我的故乡戴南镇,需先从溱湖乘船到时堰,再从时堰搭坐乡人称作“小帮儿”的小船到戴南。溱潼到戴南,也就二十公里左右,放现在,“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但在我小时候,要走整整半天,用折腾、颠簸、劳顿来形容一点不为过。</p><p class="ql-block"> 水,在当年制约了里下河交通和经济发展,给里下河人带来灾患和穷困,自从江都水利枢纽工程和水网改造治理之后,如今却成了里下河的旅游资源,一个围绕水而产生的文化品牌成为里下河骄人的招牌,明洪武在水乡屯田以淤泥堆成的垛田,像一个个小岛,星罗棋布地散落在水间,一到春天,小岛遍开油菜花,万顷碧波之上顿时金灿灿的。</p><p class="ql-block"> 生活在外地的里下河人,大多处于社会最底层,不是挑铜匠担子的就是铁匠船上的,不是开老虎灶的就是收破烂的,不是剃头的就是扦脚的。江海作家黄步千以“乡土小说”而名世,其短篇小说集《崇川纪事》大多描绘的就是拖儿带女举家逃荒到南通谋生的里下河人的生活状况,被改编拍摄成电影的《濠河边的女人》的人物原型都是下河人,这个给文学家以创作素材和创作灵感的群落,被南通人给予了一个蔑视性的称呼“下河佬”。但这个卑微的群落,却像里下河的水一样,漫漶在南通城乃至全国的各个角落。</p><p class="ql-block"> 所以,当我又一次站在溱湖水边,环视满眼一新的景色,小时候在这乘船的情景像鱼儿一样跃了出来:相同的地方,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景致,不同的感受。登上带有船蓬的小船,船娘轻点竹篙,小木船在水面滑行,划出一道波纹,头裹大红头巾、身穿蓝印花布罩衫的船娘边捺棹(摇橹),边唱“小小的郎儿唻,月下芙蓉牡丹花开啦”,歌声像风掠过水面,吹开点点波光,听着,颇感亲切,然而,我心境与往年回乡时却又迥然相异。如今,我不是一个归乡心切的游子,而是一个观赏水乡风光的游客,当年乘船的急迫转变成如今的悠然,我在以置身事外的平静心情来打量眼中的一切。</p><p class="ql-block"> 从这里往北张望,那里是高楼林立繁花似锦的故乡,那个四面被水包围着的镇子,那个在江苏第一个开通镇间公交、全国闻名遐迩的“不锈钢之乡”,孕育出许多千万亿万富翁的故土,不知为何,我竟没有一点想念的欲望?本来,我应该感恩故乡的,她的发展和发达,决定了我们这些游子的社会地位和被尊重的程度,“下河佬”的帽子,因为里下河的富强,因为有施耐庵、郑板桥、刘熙载这些历史文化名人,因为有毕飞宇这些当今知名作家的声望而被甩得老远,然而,我还是找不到当年坐“小帮儿”那种浓浓的乡情和回家的急切,也许,我现在只是一个游客。</p><p class="ql-block"> 想起连云港一位文友,曾以一种惊艳的眼光审视水乡风光,以极为细腻的心灵去感受水乡优美,对我故乡满怀赞叹,我很是感激的,这才是水乡的知音。而于我,故乡就像远方的美人,放在心里怀想,远远地观望。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在暮春里,亲水而居,不必“溯洄”,不必“溯游”,遥遥眺望,在心中相守。</p><p class="ql-block"> 溱湖泛舟,荡涤心灵。水乡之水,故乡之水,虽然已不那么清澈,但还是我心中的水。</p>